如果是幾年前的衛淵,站在種諤面前,論氣質,或許被對方壓上一頭。
但如今,隨著衛淵身居高位日久,自身也是養出了一種讓人不敢直視的威嚴。
此刻,種諤在衛淵身前,真就像是一名小卒面對著統領三軍的大將。
聽到衛淵所言,種諤不敢有絲毫遲疑,連忙恭敬詢問,
“請衛帥示下。”
衛淵點頭道:“本帥自三川口而來,如今我朝布防重點雖已無三川口,但為防西夏軍突襲侵擾,也該有駐軍。”
三川口無需駐軍,是當年范文正公默許的。
種諤的父親種世衡就是被他提拔上來,于是有了種家軍駐守西夏。
這些年來,種家軍一直都在用著范仲淹的法子治理西夏。
可以說,在種家人眼里,范仲淹與韓章等大臣,是有著比較特殊的意義。
畢竟,種家因他們而起勢。
陳大牛、蕭逾明二人聽到衛淵所言,都是暗自皺起眉頭,心中有些許困惑。
在三川口的時候,衛帥不是也說了,于那里駐軍,并沒有什么意義了。
如今,怎么又要求種諤在三川口駐軍呢?
其實,衛淵這樣做很簡單。
就是要看看種諤會如何選擇。
如果選擇在三川口駐軍,那么就相當于,今后種家軍會為衛淵而賣命,再也不是已經故去的范仲淹或是其他人。
反之,如果種諤不愿在三川口駐軍,那么衛淵就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他與種諤其實是相互利用的關系。
種諤也并非是真心投靠自己。
而他也并未讓衛淵感到失望,
“不知要派遣多少將士駐扎在三川口一帶?”
他沒有問為什么要駐扎,這個回答,讓衛淵很滿意,
“一千將士足以。”
現階段來說,對于種諤或是種家軍,衛淵可以放心用了。
用人,有時候往往看的不是能力,而是態度。
種諤首先能力很強,如果態度又很好,衛淵為何不去重用?
“你來之前,我已經看到了招安驛的發展,種診做得不錯。”
“我聽說,保安軍尚缺一都監,雖然官職不大,但卻肩負重任。”
“種診若是有興趣,改日我向官家上劄子說說這事。”
衛淵話音剛落,種診便是難掩喜悅,連忙向他作揖道:“多謝衛帥提拔!”
都監,俗稱監軍,這個職位,一般都是由宦官擔任,但也有一些值得皇帝信任的臣子去任此職。
一軍之都監,職位其實很小,衛淵以殿前司都指揮使的身份就可以安排。
真正讓種診感到欣喜的是,衛淵會上劄子告知官家此事。
也就是說,他的名字能被官家知道了。
若是衛淵還能為他美言幾句,那勝過一百個都監。
“這位是種誼種將軍吧?我聽說過你,凡遇兵事每戰必先,極其勇武。”
“聽說你還喜歡研讀兵書,我正巧帶來一本被前朝名將郭子儀注釋過的《衛公兵法》。”
“今日贈予你,希望你能每戰必先,每戰必勝。”
待衛淵說罷,就有侍衛捧著一本兵書送到種誼身前。
見狀,種誼受寵若驚。
他喜歡讀兵書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堂堂的衛侯爺,居于廟堂之高的大人物,竟是也知道這個?
自己是什么人物,自己心里清楚。
如此想來,人家一個大人物能夠知道自己的喜好,可自己呢?對這么一位大人物卻是知之甚少
慚愧,當真是慚愧。
“衛侯.衛帥,這兵書太珍貴了,末將不能收。”種誼不卑不亢的作揖道。
衛淵笑道:“正所謂寶劍贈英雄,這兵書,也該贈名將才是。”
名將?
聽到這兩個字,種誼老臉一紅。
他雖然時常與西夏軍作戰,可都是小規模,至今沒有參與過國戰的級別。
可人家衛淵年紀輕輕,就已經參與過兩次國戰了,而且都取得了極大的戰果。
相比之下,自己有何能耐,在他面前自稱名將?
就在種誼猶豫期間,種諤已經開口道:“既然是衛帥贈予,你便收下吧!”
由名人注釋過的兵書,在武將里極具有收藏價值。
像是那樣的兵書,衛淵的書房里,足足有上百本不止。
都是這幾年來,他命人四處搜尋的。
在不少文臣或是他人眼中,衛淵搜集名人所著兵書的癖好,多少還是有些古怪的。
衛淵沒什么好送給種諤的,只是握住他的手腕,二人并肩去往招安驛大營,
“顧廷燁那廝,沒有給你惹什么麻煩吧?”
聽他問起,種諤直言道:“衛帥有識人之明,那顧廷燁是個當兵的料,末將堅信,只需幾場大戰的磨礪,此子未來成就不可限量!”
衛淵正色道:“值得磨礪,那便好好磨礪,將他這把刀磨得盡可能鋒利些。”
“人不經挫敗,不足以成事。”
種諤明白了,既要重用顧廷燁,還不能讓他感覺到是在重用。
年少成名,對大多數人來說,并非一件好事。
顧廷燁只經歷過一場較小的戰役,就在軍中有了些許名氣,這絕非是好事。
為將者,最忌諱就是如此。
更何況,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尚且需要千錘百煉,顧廷燁經過什么?
他又不像衛淵,是自個兒苦心積慮,從最底層慢慢爬上去的人物。
如今世人都說,衛淵是寒門貴子,這話一點兒都不假,甚至在他未發跡之前,都稱不上是‘寒門’。
只能說是普普通通的農家子。
畢竟,有哪個寒門的姐姐會給人家做小妾?
這世上如果有一種人最可怕,大概就是像衛淵這樣,從社會最底層,一步一步走到了最高。
這樣的人物,不懼生死,更不會在乎生死,包括敵人的生死。
翌日,在種諤的陪同下,衛淵來到了‘保安寨’。
這里是保安軍的大本營。
保安軍足有五萬余人,尋常時期,無論是種諤還是康國公,他們只有練兵之實卻無用兵之權。
但說實話,再讓種家在延邊經營個二三十年,若是種家想要割據一方,練兵、用兵也就那一回事。
此刻,保安寨大營點將臺上,衛淵等人正在觀閱將士操練。
就連陳大牛等人見了保安軍將士的精氣神,都是忍不住夸贊道:
“不愧是邊軍,要比京城里的那些酒囊飯袋強太多了!”
“陳將軍,慎言!不過,這保安軍的確可稱為精銳之師!”
如無范仲淹經略延邊,改革軍制,只怕所謂的保安軍,只是一堆散沙罷了。
在延邊地界,有三大禁軍,堪稱是抵御西夏的王牌軍隊,分別是保安軍、定邊軍、綏德軍。
其中,固守在延州一帶的種家軍,就是由定邊與綏德軍組成。
只因種家起初是在環州一帶發跡,后來,隨著種諤鎮守延州后,帶走了一些戍衛環州的老將與部下,那些人,都是出身于定邊軍。
三大軍團兵力足有近二十萬左右。
“聽聞衛帥的蕩虜軍將士皆有萬夫莫當之勇,末將上次去京城,只是匆匆一瞥,末將就已驚為天人。”
種諤站在衛淵身后,緩緩開口。
聞言,衛淵笑道:“無論是保安軍還是蕩虜軍,職責都是鞏固大周安寧,非要比個強弱,也是與遼軍與西夏軍比,咱們自家比個什么勁兒。”
話音剛落,有些按耐不住寂寞的種誼忽然開口道:
“聽聞衛帥當年于雁門關外陣斬西夏七員大將,名震天下,想來衛帥武藝定是舉世無雙,末將斗膽,想向衛帥討教一二!”
他到底還是武將出身,盡管喜歡讀書,用兵沉穩,但在人情世故上,還是顯得不夠圓滑。
種諤瞪了他一眼,“放肆!”
衛淵笑道:“無妨,聽種將軍這意思,是要與本帥切磋切磋?”
他正愁著沒個機會在保安軍中立威,這機會竟是自己找上門來了。
他在代州那邊確實是極有威望,可那也是經營數載之功。
想要讓自己快速的在延邊軍中立下威名,想來想去,拿種家人開刀最為合適。
“衛帥,吾弟年輕,言語多有沖撞,還望您多多包涵。”
種諤連忙說道。
陳大牛也開口道:“種家老兄若是想試試衛帥您的身手,何須您親自比試?末將的武藝是您教的,不如由末將代您一戰?”
無論是種諤或者種家其余人,都未曾親自目睹過衛淵的武藝,聽人說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一回事。
所以,此戰,衛淵哪怕是不顧身份,也要親自應戰,
“又不是生死之戰,只是切磋而已,無需代勞。”
頓了頓,又看向種誼,
“既然是比試,不如也讓全軍將士瞧瞧如何?”
此話一出,頓時讓種誼感到為難。
他只是想試試衛淵深淺,倘若一不小心贏了,豈不是讓衛淵在保安軍將士面前丟人了?
以衛淵的身份,要是想整自己,豈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二人還未開戰,種誼就已經想著,要是贏了該怎么辦了。
這時,種諤以眼神警告種誼。
衛淵大手一揮,讓鼓手擂鼓。
待鼓聲一響,正在操練的將士瞬間集結在一起。
很快,他們就知道,兩位將軍要比試的事情。
種誼種將軍,他們實在是太熟了。
只是與種將軍比試的人是誰?
衛淵來軍營并未暴露身份,他們不知也很正常。
也有一些比較聰明的將領,隱隱猜到了衛淵的身份,但是不敢表露出來。
此刻,點將臺上,只站著衛淵與種誼二人。
蕭逾明等人已經站在臺下。
種諤一直在死死盯著種誼,仿佛再說,你輸,我種家自有遠大前程,伱贏.罷了,延邊山林繁多,各處都是適合葬身之地。
眾人耳旁,傳來的都是將士們的議論之聲:
“這位將軍到底是誰啊?以前怎么沒見到過?”
“不知道,種將軍武藝超群,依我看,勝負已定。”
“是啊,當年西夏軍入境劫掠,種將軍敢一個人追著十余名西夏軍打,就這膽氣,罕有人及。”
臺上,種誼拿來一桿長槍,向衛淵鄭重抱拳道:
“衛帥,不知你要用何武器?”
衛淵笑道:“我拳腳功夫尚可,至于兵刃,就算了。”
他的武藝不是家傳,是根據張輔與顧偃開的教導,在戰場上一刀一刀廝殺出來的,都是殺人技。
要是用兵刃,很難不保證能不能傷了種誼。
種誼皺眉道:“衛帥言外之意,是不用兵刃?”
衛淵點了點頭。
種誼眉頭深皺,將長槍丟到一旁,抱拳道:“既如此,那就比試拳腳功夫。”
此刻,站在種諤身旁的陳大牛搖了搖頭,嘆道:
“衛帥不用兵刃,是擔心傷了他,可他倒好沒個幾日,他估計是下不來床了。”
聞言,種諤驚訝道:“衛帥武藝當真有傳言中的那般好?”
他還以為,衛淵是精通武藝,但不至于到天下無敵的那種程度。
畢竟,萬人敵實屬少見啊。
陳大牛笑道:“你曾與楊懷仁楊將軍并肩作戰,楊將軍武藝如何?”
種諤道:“凱旋之時,我與他有過切磋,百招之內,我等不分伯仲,百招之后,楊將軍武藝在我之上。”
陳大牛直言道:“衛帥放水的情況下,楊將軍在衛帥手底下都撐不過百招。”
什么?
聽到這里,種諤頓時瞪大了雙眼,感到不可置信。
二人議論間。
臺上已經開始比試。
只見種誼再次抱拳,“得罪!”
隨后,就是一拳轟出。
衛淵也是揮拳迎擊。
砰——
雙拳對碰,種誼直接倒退數步不止,反觀衛淵,紋絲未動。
種誼目露驚駭。
僅是一拳,他就已經知道了衛淵實力的強悍。
只是,全軍將士都在看著,若是一拳,就認輸,怕是都覺得他們在做戲。
所以,此戰遠不能到此適可而止。
可若再比下去
那就會輸得很慘啊!
這時,衛淵笑道:“種將軍,讓我試試種家槍吧。”
聞聲,種誼面露愧色,點了點頭,“衛帥,多謝!”
隨后,拿起長槍,就朝著衛淵沖去。
見狀,種諤連忙驚呼,“不可!”
然而已經太晚了。
就在所有人認為,種誼手握兵刃,衛淵赤手空拳的情況下,勝負已定時。
卻有驚天逆轉!
只見衛淵眼疾手快,側身抓住種誼槍桿,以蠻橫力道,直接將長槍崩成兩段。
種誼明顯是被這一幕驚呆了,愣神期間,被衛淵抓住機會,一個鐵山靠,就將其擊飛數步。
待種誼落地時,已經是口吐鮮血,內臟都在發顫。
他是萬萬沒有想到,衛淵居然真如傳言中那般強悍如斯!
衛淵上前將種誼親自攙扶起來,正色道:“種將軍,兩軍對陣之時,你也會走神?”
種誼苦笑連連,吐出一口淤血,向衛淵鄭重作揖道:“衛帥,末將服了!”
“今后,衛帥有任何差遣,盡管吩咐末將,末將愿為衛帥效力!”
衛淵笑道:“種將軍言重了,正所謂不打不相識,這句話,同樣適用于我等行伍中人。”
與此同時,保安軍將士無不再驚嘆,
“種誼將軍竟然敗了?”
“假的吧?”
“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竟能贏過種將軍?”
“太假了,種將軍即使不是他的對手,也不該如此就敗下陣來。”
一部分人在驚嘆,另有部分人在質疑。
太多人,嘰嘰喳喳的議論聲交纏在一起,很難讓衛淵聽個真切,不過看到某些人的神情,對于他們的議論,衛淵倒是能猜個大概。
頓了頓,衛淵先是看向臺下正在驚詫不已的種諤,又看向全軍將士,大聲笑道:
“種諤將軍,今日本帥比試武藝的心氣倒是上來了,還未打過癮。”
“不如由你在全軍挑選十名將士,也算上你,一同上臺來,與本帥比試比試。”
當兵的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
總結就一句話,比我們能打,我們就服你!
衛淵就是要打到他們服為止!
像今日這般在延邊立威的機會,可不多見啊,需好生把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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