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沒想到的是兩位廚子這個見識居然來自于他們都出過國！
讓衛東的興趣頓時轉移，開始熱烈詢問當下出國的手續都怎么辦。
也就沒注意到，撐住的秘書悄悄調整坐姿，比他還聽得認真。
就像那位像館的張經理提到過，在這座內陸城市，有出國經歷的極其罕見。
去年整年也不過就十多二十人。
其實那里面多半都是廚子。
實在是目前三百多萬人的這座計劃單列市，除了點美食大廚，沒有其他任何值錢的家底兒。
這家餐廳的大廚們基本都有輪換出國的經歷。
當然他們是因公出差，直白點說就是出國打工，而且是為國家打工。
依舊拿著國內水平的工資加點出國補助，但在外面按照大師級名廚餐廳價位，給國家賺取這年頭最寶貴的外匯。
實際上這類生意這幾十年來都沒停過。
根本沒因為這呀那的運動中斷，因為偌大個國家各方面都需要對外交流，需要買些緊缺物資。
只能拿這些老手藝去換。
人家根本不隱瞞：“皇后餐廳畢竟是以前陪都的老字號，所以前年這里開張的時候，華盛頓、HK的皇后餐廳也同步開業了，不然你以為這棟樓怎么修起來的，外資引進啊。”
另一位也幫腔：“我們出國做菜時，很多調料甚至食材都不得不從國內帶，因為外國人的東西做出來就不是那個味兒，勾不了芡，提不了味，畢竟在國外能到皇后餐廳吃飯，很多都是以前在陪都待過的老人家，講究個原汁原味，再貴都愿意嘗嘗，所以早就有人來跟我們探討過這些保鮮的外國先進辦法。”
這倆一個去過華盛頓，一個在HK長待整年，那是真見過世面。
讓衛東都聽得津津有味，招手讓沈翠月再拿幾盒柜臺的高級香煙，泡上茶聊聊。
當然人家這地位名氣就不可能明著被挖，敢破壞國家外匯收入，比殺人父母還嚴重，肯定是ZZ錯誤了。
讓衛東不去觸這種霉頭，只小聲詢問能否給他介紹一兩位徒弟去負責掌控調味，工資價格都好說。
實際上只需要研發出口味配方，每個月檢查確認下就能穩穩的拿錢。
甚至是個一勞永逸的事兒，根本不影響平時工作。
說到這里他悄悄伸出兩根手指放在桌面上：“每個月固定，一位或者兩位都行。”
倆師傅馬上動心：“兩百？”
他們也知道這活兒輕松。
有個還假裝抽煙環顧望風，顯然沈翠月做這些才是專業的，正跟服務經理聊得談笑風生。
讓衛東心頭都噗嗤下，他其實準備說兩萬！
這種把口味調出來的宗師級別，日常推陳出新的換口味，每個月拿兩萬供著不是理所當然嗎，誰能想到他這是奔著千萬級甚至更高的業務去。
掌握了口味配方的總技術師拿這個價位很正常吧。
甚至他很清楚這種國營高級餐廳應該沒幾年就會倒閉。
這些瑰寶一樣的大廚無論是自立門戶，還是被其他私營餐廳挖人，會迅速跳槽。
自己這等于是提前鋪墊好關系了。
但現在肯定見好就收：“兩千。”
“好！”差點被煙嗆著的倆大廚答應下來，留個地址回頭下班細說。
可大廚之所以能成為大廚，還是有自己的專注力和瘋魔勁兒。
那個在HK打過工的廚師還在琢磨：“你說的熟肉要常溫保存幾個月到一年，這方面的技術你可以到粵州天鵝賓館去找人問問，我去年到這國內首家五星級酒店主廚過倆月，有位粵菜老兄很擅長這種情況，他們那邊常年溫度較高嘛，我可以給你他的姓名職務，但人只有你自己去找。”
在沒有手機、維信、企鵝號，甚至連程控電話都沒有的年代，要么寫信到這家單位遙遙無期，要么就只能自己過去找人。
讓衛東如獲至寶的連聲感謝，握手確認晚點見。
拎了打包盒叫上沈翠月走人。
站在這家江州目前最好的涉外賓館電梯里，讓衛東才發現秘書怎么心神不寧的樣子，不是吃撐了嗎。
難道吃完又重新想起工作上的事情了？
可他們三人剛走出大堂，立刻被人截住。
街對面的像館張經理，迅速跑過來：“午飯前就看著好像是你，你看你看！今天的陽光日報已經把凱旋杯攝影大賽的征集啟事發出來了，這么大的半版！”
讓衛東連忙驚喜的展開，沈翠月默默接過一大疊打包盒，不動聲色的觀察怎么又冒出來個事。
這些天她呆在麻辣燙店里本已覺得那算是讓衛東的生意了，卻感到讓衛東并不是很在意，帶了弟弟去商州輕易都能拉出來好像很大的食品生意。
結果突然這個軍裝帶來的照相機生意，聽起來每周幾千臺，能賺不少還不緊不慢的在看人心。
所以吃飯時候她又以為已經看清楚了讓衛東的布局。
沒想到是這等大報，在最后一版用了個罕見的通欄半版，就像這年月的黑板報那樣挽了圈小花邊，格外醒目。
醒目的刊登出“國產首款彩色膠卷凱旋牌”主辦、“國產愛克斯相機”協辦，連同本社承辦，共同推出凱旋杯“喜迎國慶展風采，萬里河山繼開來”獻禮攝影展，特向全國攝影愛好者征集作品，詳細規則如下……
左邊一張愛克斯相機跟凱旋膠卷共框的黑白藝術照，右邊則放了張石油工人滿臉油污的從井架下來的攝影作品。
肯定是名家力作，讓衛東這種沒多少藝術細胞的都能看出水平有幾座山那么高。
張經理很積極邀請：“我們已經拍了些樣張，請讓同志指導下！”
當初一文不名的鄉下小子來拍照，現在已經是百年老店要希冀攀著他重塑輝煌了。
就有這么神奇的逆轉。
章蘭芝終于想起來自己的主要任務：“哦，姓金那位同志昨天下午打電話到辦事處，說他在平京邀請領導人為影展題字的事情已經有了眉目，但是他提到其他事情，我回應還是按照你在果州指示的精神辦理。”
當著外人還是沒說讓衛東不會給錢。
張經理瞬間震驚得不敢說話。
這種央報承辦的全國攝影大賽，在平京找人題字那就不可能是無名之輩，省級以下都斷無可能，甚至只能最高級別。
而負責這些事務的人，居然只是個按精神辦事的跑腿。
章蘭芝可能都沒意識到自己順口按照廠里面的說話風格，幫讓衛東裝了挺大個逼。
可這還沒完，一直戴著口罩不起眼的沈翠月忽然開口：“呃，家里老人常說，這種奔走在朝廷里面干這種活兒的大概率就是蜂，自古以來這是個早已形成氣候的老生意，一茬茬的割人，您得留意。”
她自己就是蜂麻燕雀的騙門人，明擺著人手凋零，所以主修偏女色的燕門，肯定也要兼修團伙詐騙的蜂門，迷信宗教的麻門，了解暴力欺詐的雀門。
也說得含蓄但很清晰。
章蘭芝可能聽不懂，偏偏張經理又禁不住再轉頭，看這個“普通”姑娘。
深吸口氣馬上跟著說：“對，她不說我都沒想到，像館的老前輩也講過這類事情，陪都時候專門有人圍繞在那幾大家族周圍奔波，幫各路人手去牽線搭橋，但實際上里面很多都是騙子，準確的說大部分都是騙子，裝腔作勢的我能聯系上誰誰誰，但實際上他怎么操作的你壓根兒不知道，所以這里面的水很深，這位女同志很有見地。”
沈翠月看了眼張經理身上整齊的中山服，還有他身后的老字號像館：“你們老劉家也是有這點眼力價才能存活下來，好好跟著讓……同志，不會讓你們吃虧的。”
就不經意間，露出點傲氣。
章蘭芝才終于明白二位都在爭著提醒讓衛東別信那家伙。
她也忍不住驕傲：“還要你們說，衛東同志當時就告訴他這是錦上添花的事情，要辦成就得靠他自己的能力，我們不會當傻子上當！”
讓衛東好歹也守了那么多年的稅務大門，穿梭在門內外各種黃牛、關系、遞條、塞好處的戲碼見多了。
只能看到第一層有人專門靠這個賺錢，還真沒想到可以兩面三刀的虛虛實實。
確實沒騙門這樣系統化技術流，所以覺得這行家還真有用：“嗯，我肯定要去平京跟這些人打交道，到時你跟我去看看。”
沈翠月依舊不動聲色的說明白了。
把自己那種追隨的姿態表達得很清楚。
張經理從第一次就覺得讓衛東非同凡響，現在能點出老劉家的女子，都對他鞍前馬后。
反而覺得理所當然，更加恭敬的邀請讓衛東去點評他們用廉價相機拍出來的樣張。
讓衛東會看個毛，但又不得不承認高手，尤其是頂尖高手，都是讓外行覺得神乎其技的存在。
譬如剛才能到華盛頓、HK輸出川菜的大廚，還有這從陪都時期就美名遠揚，接待過無數名流高人的攝影師。
現在都藏在公私合營，主要為領導服務的這種老店里。
彩照、黑白都有，光影、構圖的門道哪怕讓衛東說不出來，卻都會覺得非常漂亮。
江州宏偉的大禮堂，剛通車的長江大橋，都是鏡頭里面最常見的繁華敘事，但他們拍出來，哪怕只是個最簡單的傻瓜相機，都充滿了氣魄。
的確把近些年僅有的那點蓬勃發展業績都表達出來了。
要不是那種中間亮，四角微暗的曝光特點，簡直要懷疑是什么高級單反相機的杰作。
讓衛東只能贊不絕口。
但既然一堆師傅，倆姑娘和張經理都真心實意的看著他要點看法意見。
就翻開剛才的報紙：“可能是配合五一節致敬的意思，所以用了張這，但這是現在最常見的宣傳照，工人農民辛苦奮戰，我們能不能換個角度，拍點煙火氣，生活美好了，人民群眾幸福了，自然流露出火熱生活的喜愛，才是對國慶最大的贊美。”
所有人靜了下，立刻神色各異的熱烈鼓掌！
在強調戰天斗地的歲月中，很少有這種人文關懷的風格。
不管是驚喜還是擔憂，絕對能獨樹一幟！
三四十年后，這不才是最常見的打動人妙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