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貴

第五一三章 將軍留步

第二日很快到來,幾人雖各懷心思,卻有一共同點:心知今日是重要且有意義的一天。

只是天公不作美,北風作祟,寒潮再襲,半夜下了一場春雨,今早醒來不但春意全失,幾分陰冷,天空還籠上了厚厚的云層。

對于文蘭來說,事實已證明,她的父王還是很疼愛她的。縱是昨晚文慶幾番糾纏著分析利弊,朝鮮王還是沒有直言放口讓文蘭入宮,而是將決策權放到了女兒的手中。

“蘭兒,大周你若不想待,便跟父王回朝鮮吧。你母后想你了。回去后,有父王母后照顧你,哥哥們疼愛你,你還是能做回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從小,你們都縱著我。我做什么都那么隨心所欲。但這次不了,我要有頭有尾。父王,文慶妹妹昨晚的主意很不錯。我也贊同。”文蘭的表現得體完美。

“尤其是關于李將軍的那一部分。一會兒先將文慶妹妹的安排跟皇上提一提吧。至于我那件,我想親口私下說。畢竟,您知道的,我還想留點面子。”文蘭恰到好處垂下腦袋。

“蘭兒,那口一開,就收不回了。你真……”

文蘭笑著打斷了她父王后,又好一番的安慰。而她父王堅持不過,最后許諾:他和文慶將來一定會盡全力幫助她……

文蘭的順從讓文慶既喜悅又驚訝,還有些莫名的失落。這功勞分明都是她的,怎么這會兒,都被文蘭搶走了?……

今日,皇帝罷了早朝。

事情太多了。

在老七善后事宜完成前,他可不想面對一大群朝臣和皇子因立場不同或利益緣故而引發的爭執。

朝鮮王去的很早,皇帝也就正好借故推了早朝。

早設想過朝鮮王或將獅子大開口,所以在對方提出想要讓文慶入李純門時,皇帝并沒有太過訝異。

事實對他來說,與朝鮮聯姻的對象是李純而不是其他兒子們,皇帝是很樂于成見的。至少他的權利不會分散。

但他又知道,李純大概不會答應。然而,這偏又是朝鮮王提出的第一個要求。他如何能去拒絕?拒絕之后,下邊又該如何談?……

皇帝背手走了兩圈。

“召李純入宮。”看李純的意思吧。皇帝此刻的想法和昨晚程紫玉一樣,與其自己做壞人說不,不如讓李純自己去處理……

皇帝相信,他可以處理好。

“李純沒有父母,朕答應過他,在婚事上對他不勉強。這事,朕得先問過他的意思。”

朝鮮王表示理解。皇帝沒有一口回絕,他心里已經雀躍了。文慶各方面都很不錯,大不了只求一妾,李純又豈會不應?……

那邊李純則剛去京衛衙門晃了圈,聽聞程紫玉已經入宮,便也打算去太后那里請個安。他很想知道,昨晚那神神叨叨的幾人,究竟葫蘆里賣了什么藥。

可剛入后宮不久,皇上那兒又傳話過來,他只能再一次折返往前朝走。

這邊文慶則打算來個偶遇。

昨日人多,李純也不知有沒有注意到她。皇上那里尚未應下,想要確保李純點頭,怎么也要先給他留下個好印象……

文慶的人早就盯住了李純。

李純選的是人少的小路,正合了文慶之意。

算好了距離后,她帶著幾個心腹在某個拐角處,剛好攔住了去路。

“公主,這是什么花?好香好美,咱們朝鮮就沒見過。”心腹秀兒手指一處籠在背風向陽處的花朵。

垂直的花架上,已有黃白色的團花盛放。尤其藤蔓高處的幾朵,更是開得如火如荼。

“這個……若沒弄錯,應該是酴醿花。”

“什么花?以前沒聽過呢?”

“也就是荼蘼。這花長于南方,咱們朝鮮不適合栽種,你不識得很正常。大周能人巧匠多,不但將這花移植來了宮中,還能讓它提早了兩個月開放,當真叫人欣喜。這花開起來熱鬧絢爛,果實能入酒,花蜜還可提香精,倒是一花多用。也不知咱們母國將來能否有機會也引進了培植起來。”

文慶目露神往,表情陶醉,仰起了頭,展開了笑,伸出了手,捻起了指,拉過了開得最好的一朵,放到鼻尖輕嗅,將她最美的側顏和優美的天鵝頸留在了來路方向。

她的眼梢余光告訴她,李純距離她只有十余丈了。

“《群芳譜》上說,因它“色黃如酒,固加酉字作‘酴醿’。又有詩言:山徑陰陰雨未乾,春風已暖卻成寒。不緣天氣渾無準,要護荼蘼繼牡丹……說的就是這種花。”

“公主真是博學。”

“我這都是一知半解。對這花并不了解。也不知說錯了沒有。”文蘭低笑說著。“若見何人來自西南,倒是能問問。”

眼見李純越來越近,她的小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她攔住了路,甚至連寒暄后兩人言語的話題都已經準備好了。

她想要給男人留個好印象:博學謙虛,優雅美麗,就個那花一樣,開得燦爛卻又不至于太過喧賓奪主,叫人一眼就心生好感想親近。

那個程紫玉粗鄙,也不知腹中有多少墨水。她要讓李純看見,自己與他那個未婚妻,完全就是天壤之別。

至于這花,也是她精挑細選出來的。酴醿,這可是酒名啊!以酒名而稱的花,眼下正似為了成全她二人。她似荼蘼,美艷脫俗,他如酴醿,醇厚誘人。他二人就該結合為一體,如這花,如那酒,同享這盛名。

文慶心里樂開了花,心道,這便是老天的意思吧?就讓這盛放的酴醿來為她二人定情吧。

她昨日打定主意后,特意讓人搜刮了所有關于李純的訊息,自然打聽到了李純愛酒。所以她選了這帶了酒名的花,就是想要引起李純的注意,吸引他的目光,激起他的興趣。

此外,她還知道,李純在西南不少年,這酴醿花,恰恰是西南特產。李純一定熟悉。這個話題,只要提出來,她二人便能借此多說幾句了。

所以她要拋磚引玉,讓他忍不住來與自己攀談。

“公主若喜歡,奴婢給您摘上幾朵拿回去插瓶子吧?”

“別。它們開得那么熱鬧,那么鮮活,那么富有生命力,還是讓它們肆意活著吧……”

幾個心腹一齊夸一齊贊,忙著夸花贊人,那邊文慶只完美笑著,等著李純一步步向她走來……她們幾人已將這小路給堵住了,這場邂逅,是必定了……

李純拐彎過來才見前方好幾人。

偏這條路最近,他也懶得再改道,便直直快走前行。

女子議論入耳,他也只當未聞。

前路被封,那幾個聒噪女子也沒有半點讓路之意,他莫名煩躁。

懶得多費唇舌,他便索性從路邊花樹叢中踩了過去,半點沒有要停下來之意……

文慶大失望。

但轉瞬卻又歡喜了起來。

這男人目不斜視,正派不輕佻,當真良婿人選。

可她既打定了主張要“邂逅”,怎能讓到嘴的肥肉飛了。眼見即將擦身而過,她恰到好處轉身,隨后翩翩行了一禮,并主動開了口。

“給李將軍請安。”文慶的嗓音動人悅耳。她正自我安慰:李純定是為了避嫌,才寧可主動從邊上走。多好的人。

可文慶并沒有等來預想中的回應。

李純步伐未停,表情不改,依舊冷冰冰,甚至沒給她一眼,只將左手幾根手指略微一抬,便直接略了過去……

文慶笑容一僵。再次自我安慰:自己是公主,他自然不是沒禮貌,肯定也不是故意的,應該是被皇上急召心里有事而沒顧上或是沒瞧清自己……

隨后,文慶迅速給那秀兒使了個眼色。

丫頭趕緊小跑幾步張開了雙臂擋住李純。

“將軍是否有些無禮了?我們主子向您行禮請安呢,您不回禮至少也該打個招呼吧?”

李純一錯后槽牙,轉了身子,瞧了文慶一眼。

文慶站在花樹下,一身層層疊疊的精工繡裙,與身后花團錦簇的黃白酴醿交相輝映。清淺的竹簧綠衣裙更是襯得她肌膚勝雪,比那身后花兒還嬌艷上幾分。

李純不懂著裝,可女子那點伎倆和春色全都寫在了臉上,穿在了身上。

果然,這是到春日了。

縱是天氣再糟,也擋不住那些盎然萌發的春心春意!

他慢慢扭回了頭,冷冰冰瞪向了丫頭。

“我不認識你主子,何必行禮招呼!”

文慶:“……”

她一張臉再掩不住僵硬。

兩日前她跟著王上入京,他站在皇帝身后,沒看見她?昨日他幫著收拾殘局,她站在文蘭身側,他也沒注意到她?剛剛她們話里話外談花時,幾次三番提到了“朝鮮”和“公主”的字眼,他也沒聽見?

可文慶寧愿相信他是真不識,也不可能是故意裝不識。

“秀兒,沒規矩!李將軍日理萬機,這等旁枝末節,怎好與將軍計較。”不認識她?那她就來自我介紹。“見過李將軍,我來自朝鮮。你我這是第三次見面了。一直沒能與將軍說上話,所以……”

“你是朝鮮公主?”李純直接打斷。

“正是。”

“那有禮了。見諒。”李純抱了抱拳,再次轉身欲離。

“……”就這樣?

文慶一急,快步前走幾步,卻又覺得不能親自去攔,只能喚上了一句:

“將軍留步。”

秀兒也會意,拉了另一個丫頭,再次擋去了李純身前:

“將軍,不知將軍能否為我們公主行個舉手之勞?”

“不能,我忙……”

“今日風大,我們公主的帕子被風刮到花樹上了。”秀兒壓根沒打算征求李純的同意,口不停,手指不遠處的梅樹上……

那里,一枚淡黃色帕子卡在了枝頭正隨風搖曳。

“將軍武功蓋世,便請您幫個小忙出個手?幫我們公主取下帕子來?”

小忙?李純面上露出冷笑。

這幫人神神叨叨,真當他是傻子不曾?

從剛入后宮他便覺得有人在暗處盯著他。宮里分散了皇上需要的暗衛,所以對他盯梢這種事在宮里,是絕對沒有人敢做的。哪怕是那幾個膽大包天的皇子。他早就猜到與朝鮮人有關了。

朝鮮王沒那么閑,那么便只剩了兩位公主。文蘭幾個月來吃虧無數,早就學乖了,也不可能是她。在迎面碰上文慶后,他便知道猜對了。這個女的,盯了他一路,必有所圖。

可他還是不想避開她。

一來,他憑什么要避?他是主,她是客。大周是宗主國,朝鮮只是小小屬國。就是他撞過去,她們又能如何?二來,他想知道她究竟要什么?三來,昨晚文蘭神神秘秘,會不會與這事有關?

李純也正是抱著這種心理走來。

若到此刻他還看不出文慶這是有了勾搭意,那他也枉活這么多年了。

偶遇摔倒,掉了帕子,掛了風箏,丟了信物,崴了腳,迷了路,生病心痛還有落水……這些年他也算得上身經百戰了。

此刻這文慶,真真是自視甚高了。

小把戲。

先前已經不止一人玩過了。只不過都沒有她大膽。

帕子是貼身物,不管她有沒有后手,他都沒那么蠢。

李純揮手就要示意遠處巡視的侍衛過來。

“將軍,求您莫要張揚。”文慶可憐巴巴。“那是女子私物,太丟人了。剛瞧見幾位公主就在附近賞花,叫她們聽聞我為了看花連個帕子都握不住,該取笑我了。”

李純又要招呼不遠處的內侍。

“讓他們找梯子過來為公主取下就是。”

“不成。今日風這么大,等梯子來,帕子早就吹走了。便勞煩將軍幫我拿一下帕子可好?這個人情,文慶一定記下了。”

文慶再次一屈膝。

“哪怕就看在文蘭姐姐和王上的面上。勞煩將軍了。”

樹上帕子是提前準備下的,并不是她先前拿在手上的那一條。帕子絲質順滑,還經過了處理,提前上過了一遍油性脂膏,李純幫她取下便會留下手印指印。待脂膏干透,他的手指印也就完全留下了。

李純若乖乖的,帕子就是他們的定情信物。李純若不識相……她便用這帕子拿捏了他,告他個占完便宜后拍手走人。她不用誰信,只要讓皇帝繼續頭疼就行……

李純呵呵一低笑。

“那好,一言為定。我給你取下帕子,你欠我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