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貴

第六六九章 你家我家

此刻到了將軍府來宣程紫玉入宮的內侍是馮公公。

他是和于公公一樣,皇上為數不多還算信得過之人。

他親自前來,已顯鄭重。

情況不妙啊!

“快,找人去工坊,消息一定要瞞下,不能讓老爺子知道。對外就說老爺子閉關了。讓有什么事都來找我。”這是程紫玉的第一反應。

這一瞬間,她的腦中冒出了好幾個猜想。既怕是有人在荊溪那兒占不到便宜又將目標轉到了京城工坊,這是對工坊下手的開始,又恐是有人再次將目標定在了何思敬身上,還怕有人將主意打到老爺子身上……

“貨出了問題,應該先傳我,或者是祖父,為何先傳了何思敬呢?”

詭異。

程紫玉喃喃的同時用最快的速度換好了衣裳。

“找人去告訴我姐,我一定保何思敬無礙。跟她說,程府和何府暫時別待了,讓她要么去工坊,要么來將軍府。”程紫玉在走出內室前吩咐了下去。

馮公公等在了外邊。

恭謹一如往常。

程紫玉給了打賞,可馮公公卻推辭了。

有些話從來不用說穿,大伙兒一個動作眼神就能心知肚明的。

連打賞都不收,說明有顧忌,程紫玉更道不好。

但她還是親手將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堅持塞到了馮公公那兒。

“公公不用難做。就是見公公來的匆匆,連喝茶的時間都沒有,心下過意不去,請您喝酒吃飯的。”

馮公公收下了荷包,面上的笑顏更舒開了些:“郡主客氣了。咱們得快些,皇上剛兩個時辰都在忙著公務沒歇,這會兒正有些疲累,所以咱們不能叫皇上等急了。”

這馮公公已經很給面子,這話漏的信息已然不少。

疲累,代表著心情不好。

兩個時辰?那豈不是從下朝后一直到這會兒?馮公公這么漏話,是不是意味皇上這兩個時辰都在因為程家事而煩憂?

尤其一個“急”字,更是大暗示。是事關重大?

還有公務二字,是不是在提醒她,這不是一般小事私事,已經上升到皇帝必須要管的地步了。

程紫玉趕緊跟上了馮公公,低聲拐著彎多問了兩句。

“聽說我家表哥入宮了,皇上是與他說話嗎?”

“除了何二爺,皇上那兒還有不少人。郡主去了便知。”

“是程家陶的緣故嗎?”

“不是老奴不回答您,而是御書房,閑雜人等進不了。奴才是真不知。”

程紫玉心下又是一沉。

御書房?

都在御書房?

何止閑雜人等,能進出御書房的朝臣又有幾人?要么位高權重,要么事關重大,才會被允許進入。

不少人?又是什么意思?

換而言之,此時此刻,有很多人聚集在御書房,是在盤問何思敬,還在等著自己前去?

何思敬不會捅什么大簍子,能鬧這么大,只怕是有人真動手了。

若按夏薇打聽到的,便是程家什么貨物涉及到大事中去了。可又有何事能引起此般軒然大波?

要知道,她再如何也是女流。

就是公主后妃,沒有皇上的允許,也都不被允許進入御書房的。

跟著馮公公走出將軍府,她才瞧見宮里的來人足有二十多人。

哪像是來請她入宮,分明是“務必”來帶她的。

上車前,程紫玉拉住了馮公公。

“公公,我近日不太舒服,能否多帶幾人入宮?”她不得不試探一番。

“下人……就帶一位吧。”

程紫玉聞言心下更涼。

往日她入宮,可沒人管這個。最多一次,她帶了六個人入宮也沒人攔一下。可此刻馮公公這意思,分明是帶一位還勉強。

“那,需要我帶什么嗎?”

“郡主說笑,宮里什么沒有。郡主人去就好了。”馮公公將最后一字吐出后,那垂下的眼卻是抬了抬,并用眼珠子左右掃了掃。

“多謝公公。”程紫玉心頭拔涼。

馮公公這意思,是不是說附近有人在盯著?是在這群宮人里,還是在暗處?難怪夏薇他們一直覺得今日不對。

程紫玉上車前,招來了夏薇壓低聲耳語起來。

“夏薇,你幫我去工坊吧!工坊沒人主持大局了。”這是程紫玉眼下最擔心的。入畫,何思敬和自己都不在工坊,太容易被人趁虛而入了。

“是,主子放心。”

“把將軍府的自己人調一部分去工坊,好好護著。還有,讓我姐別來將軍府了,直接去工坊等消息等人。一定要去。就說是我的命令!夏薇,工坊就交給你了。我不在時,你幫我全權把控著,有什么問題,你記得我前幾天的囑咐吧?一定要幫我保住我需要的。”

夏薇拍胸保證絕不辱命,一番吩咐后便翻身上馬,從后門迅速離開了……

程紫玉沒猜錯。

皇帝的確是在御書房見的她。

這地兒,前世她來過兩次。

第一次,是太后帶她來見皇帝,執意要抬舉她為安王妃時,皇帝在這里對她犀利盤問,她小心應對了近一個時辰,皇帝對她依舊滿是厭惡。

第二次,就是她知道荊溪出事,前來為程家自辯,在御書房外跪了幾個時辰,才終得皇帝劈頭蓋臉扔出的一大堆她連辯都辯不了的罪名……

這一次,這地方依舊讓她慌張。

依舊,沒好事。

馮公公所言不假。

御書房里,站著坐著跪著的,足有十幾位大人。動作雖各不一,但表情卻是出人意料的一致:凝重。

何思敬正跪在地上。

他身邊跪著的,是一個看著比他要稍大兩年的男子。程紫玉只覺眼熟,卻想不起這是何人。此外,還有兩個與年輕男子外貌酷似的中年男子也跪著,這三人應該是一家子。

而這三人,正虎視眈眈盯著何思敬。

聽聞她向皇帝請安,三人紛紛扭頭往后邊看來。

程紫玉不用抬頭,也能感受到他三人那種毫不遮掩的不善眼神。

她很快便弄將事情個大概給聽懂了。

原來,何思敬身邊的三人都姓鮑。

那個年輕男子正是先前程紫玉尾隨何思敬應酬時瞥過兩眼的鮑公子。這人和趙三一樣,被何思敬經常掛在嘴邊。

若程紫玉沒記錯,事實當日何思敬能進入那個紈绔圈子,便是這位鮑公子給引薦的。而何思敬最開始拿下的幾單,這鮑公子也功不可沒。

眼下,說是程家給鮑家做的一批貨有問題。

那批貨量不小,是五千只酒瓶。

當時何思敬拿下這單尤其開心,還特意在程紫玉跟前顯擺過。這批貨也是京城的程家工坊出的第一批酒瓶子。對此程紫玉和何思敬都很看重,還盯過好幾次。

程紫玉記得很清楚。

這是三月訂的貨,四月中就交貨了。這都半年了,倒是沒想到會出事。

原來,鮑家產業的重頭便是酒水買賣,他們拿到貨后的第一時間便用這批瓶子灌裝了酒。好瓶配好酒,鮑家很看重這批酒。

而他們尚未開始售賣,程家老爺子那里便研出了御醉,并一炮打響。隨后程家貨翻倍走俏。

這種狀況下,鮑家就沒急著將這批酒賣出,而是選擇了待價而沽。

尤其是在御醉本泥一兩難求,配方無解,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形勢下,他們的這批酒瓶也沾了御醉的光,身價翻了個跟斗。

壓下的這批酒一直在八月才出售給了晉商常家。

對方是用來擺喜酒之用,所需量大又不差錢,所以這批五千瓶被常家一口氣拿下了。

前天,常家長孫婚宴用了這酒,單就酒瓶的排場便收獲了一致好評。

可酒宴未散便出事了。

一時間,哀嚎連天。

賓客有七成都抱起了肚子。

尤其在男賓席,不少人都疼得原地打滾,更有人當場便口吐白沫,翻著眼皮暈了過去。

府醫在第一時間便懷疑有人投毒。

雖有府醫相救,卻無奈突病的賓客實在太多。

好一陣手忙腳亂的醫治,依舊沒能挽回十多條鮮活的人命。

他們死在了酒桌下。

而其余賓客之所以逃過一劫,似乎也并不是因為他們及時得到了救治,而是他們的中毒不深。在經過大量灌水后,一個個毒性被稀釋得以保全。

官府到場,第一時間封鎖了現場。

確認了是中毒。

驗茶,驗水,驗菜,驗酒,廚房也被封了,水井也被查了。

為防是歹人下毒,所有人都被扣留在了常家。

而常家不但喜事變喪事,還丟盡顏面成了一大笑話,更有下毒之嫌。

他們怎肯善罷甘休,要求就是掘地三尺也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查出后廚,井水,菜肴都沒問題,賓客也無可疑的同時,也發現那些滴酒未沾的賓客,無一例外都活蹦亂跳好好的。

官府將注意力放到了酒水上。

很快證實,酒有問題。

這還得了!

大價錢得來的酒,竟是有毒的?

常家是晉商中實力不俗的一支,當即便聯絡了不少京中熟識的大人物,聯合兩地官府,打了鮑家一個措手不及。

鮑家從幾個大庫房到酒窖都被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任何問題。而經過了從御醫到地方仵作的查驗,他們一致判定,毒就出在了這批酒上。

五千瓶中,還有三千多瓶尚未開封。

鮑家酒瓶口都有一次性的封口,所以外人根本不可能投毒成功。于是,常家和官府都把視線放在了鮑家身上。

鮑家不認,提出,為何那毒不會是下在了瓶子里?

而瓶子敲碎后,里層的確有毒素的殘留。

所以這個質疑有一定道理。

這酒被封存了幾個月才售賣,那么,究竟是瓶中毒釋放到了酒水里,還是被酒水浸泡了多日的酒瓶被滲透了毒?

所以不管如何,有問題的要么是負責酒水的鮑家,要么便是供應酒瓶的程家。

常家作為大晉商,每年都要為朝廷解決很大的軍需“困難”,所以這十幾條人命,巨大損失,外加一口氣的冤情皇帝不能置之不理。他們幾乎是輕而易舉就鬧到了皇帝跟前。

鮑家自覺大冤,鮑公子氣得揪出了當日自賣自夸,定下了訂單的何思敬。

正因如此,這事剛一被捅出,何思敬便先被叫來問話了。

皇帝本不愿牽扯程紫玉,可無奈……他的御書房早已跪了一地,連他也被架上去了……

程紫玉也從皇帝蹙緊的眉頭,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倒不是因著這樁莫名其妙的官司,似乎還有其他?

她深吸一口氣,先打眼前這仗吧!

又是十幾條人命,十有八九,還是沖著她來的!對方這手段,當真已是毫無顧忌。

程紫玉忍不住多打量了鮑家人幾眼。

與何思敬交好的這幫公子,包括鮑公子在內,先前她都查過,在立場上,他們并沒有什么明顯的站位,她也沒查出什么不妥。就連李純也讓她只管放寬心的。

那么眼下這一出鬧出來,究竟是他們先前掩飾和表演的好,騙過了自己人的視線?還是他們也是被利用的?這鮑家究竟是蓄謀還是無辜?

不過,幕后人能悄悄布置春萼那樣的棋子,想要在酒瓶里動個手腳自然也不難。

“程家不用查,肯定是沒有嫌疑的。”

程紫玉自然是要辯。“我們只是負責出貨,并不知你們會將酒售賣于何人。我們又怎會在瓶中故意下毒我們沒有動機!”

“郡主這話什么意思?那難道我們就會那么傻,將毒下在自家的酒水里?我們就傻到去坑自家的金主?還說什么動機,郡主是不是要潑臟水,咬定我們鮑家與常家有仇?

告訴你,沒有那樣的事!常家與我家雖沒多少交情,卻也有過幾次往來,相互合作愉快,連口舌都沒有一句。我們鮑家既做買賣,怎會作繭自縛砸了自家招牌?”

鮑家家主不樂意,沖著程紫玉唾沫橫飛。

“我不是那個意思,但有沒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趁鮑家不備,在灌裝酒水或是運輸分裝酒水的時候下了手?”

這是程紫玉想到最大的可能。

家大業大,誰還沒有個仇家,這事既不能排除是有人沖著鮑家去,也有可能是鮑家內部有人搗鬼。

可她這質疑在鮑家人聽來卻是推卸之辭。不管是不是,若照這種說法,豈不還是他們鮑家的鍋?

“絕無可能!鮑家酒業做了三百年,每一道工序都是層層把控,反復查檢。絕對不可能出錯!所以問題必定不在我鮑家身上!郡主質疑鮑家前不妨想想你們程家,是不是有哪個環節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