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聲驚堂木,震得府尹一縮脖。
“王爺,大人,純粹一派胡言啊。”他喊冤。
方喜卻不慌不忙,“當晚行刑有好幾人在場,如今仍在府衙當差,我來時他們也愿意跟來作證,請王爺和大人傳問。”
接著,分別傳召了這幾人,黃明主問,證言都與方喜的相符。
采蘩聽著,心中思緒萬千。除了喊冤,獨孤棠什么都沒讓她做,所以她不知道他幫她找了哪些人證哪些物證。爹當年突然招供,承認監守自盜,她是十分憤怒的。明明沒有做過的事,她決定打死都不松口,但爹一認,她所有的堅持就成了可笑。然而,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因——又是為了她。
到這兒,可能有人覺得奇怪。采蘩喊冤不是臨時起意的么?
是臨時,但起意卻早在正月初五余求認女之前。從采蘩決定要面對自己的過去,獨孤棠就提了反訴伸冤這個主意。他說,過去她無錯,只是對方仗勢欺人,強加于罪,那就要把這件案子正過來,讓該受懲罰的人領罪。他讓采蘩反反復復詳細說了前因后果,然后就說交給他,她只要等時機到了喊冤就行。
所以,當刑司派人去浙州取證,沈珍珍以為只要她的證人證物到就穩贏時,所有反證人反證物早已握在獨孤棠的手里。
他說放心,她就放心。采蘩對這件案子那么不慌不忙,不僅是因為她沒有罪,更因為獨孤棠為這一天的到來作了完全的準備。這是有把握的一仗,無所畏懼。
沈珍珍這時開了口,“莊王爺,黃大人,即便府尹大人問話的方法可能不恰當,但畢竟衙役們并沒有侮辱采蘩,不過是攻其弱點罷了。如若不然。以這對父女的倔強,要何時才能令他們認罪呢?”
府尹忙道,“東葛夫人說得正是。有些人可曉之以理,有些人不打不松口,但那個廣先生軟硬不受,堅決不說實話,所以下官才不得不用非常法,其實只是嚇唬他而已。”
“府尹大人不曾想過我爹已經說了實話么?就算隔開一年。我仍是這么說,爹與我沒有偷沈家一分銀子,是被人陷害的。”采蘩也不會沉默。
“王爺,大人,此女狡賴,不用刑不能令她心服啊。”自己屈打成招的嫌疑還未撇清,府尹仍叫囂要打。
莊王沉目,望著堂下站得筆直的采蘩,又將視線調到府尹身上,“用刑只是方法。不是最終目的。用得好,它令罪者生畏。證無辜者清白;用得過當,就成了冤假錯案。就我聽來,此案一開始府尹你就用大刑,直到對方認罪也是要挾所至,讓人難以信服沒有屈打成招之嫌。”
府尹可是了半天,惱來一句,“物證確鑿。還用得著耐心等人自己招嗎?每件案子都要讓罪犯心服口服不成?”
“不錯,每件案子就得讓罪犯心服口服。”莊王此刻主導審案,“否則便是主審官的缺失。這時且認為你用刑之法過當。與本案沒有直接關聯,暫放一邊。當日搜查的捕頭何在?”
捕頭已感覺頭皮發麻,站到堂中有些戰戰兢兢的模樣,“小的就是府衙總捕頭,當日搜查由我帶領。”
“我問你,你從何得到采蘩和她爹監守自盜的消息?”莊王問。
捕頭欸一聲,不太明白。
“一般而言,采蘩和她爹是沈家奴仆,主家若得知他們作假偷錢,應該會先進行取證尋證,證人證物齊全之下再報官,由官府審理。”莊王道。
“王爺,還有一種,就是主家發現有異,先行報官請官府前來查案。”沈珍珍沉穩插言。
莊王爺卻不看沈珍珍,仍問捕頭,“這么說,你是接到沈府的報案才前去搜查的?”
捕頭點頭,忙不迭回答,“沒錯。”
“沈府報案是怎么說的?”問細節。
捕頭早對過口徑,“沈大老爺來報的案,說他家管事阿廣利用作假賬的手法暗中偷了他千兩銀子,已有人證,請我們到他的住處搜物證。”
“怎么確定物證一定在他的住處?”莊王卻不等捕頭作答,再問,“沈府何時報案?你們又何時去搜的?”
捕頭讓莊王前一問突冒冷汗,“沈府在沈大小姐出嫁那日報案,我們當即就去廣管事的院子搜了。”
“哦?大喜之日報案,大喜之日官差上門,沈大老爺挑得好時候啊。”黃明覺得怪異。
那是因為沈珍珍想在自己出嫁之時看采蘩倒霉的一種幸災樂禍的心態。浙州府城誰不敬她沈大小姐三分,她根本沒想過一件小小的仆人偷盜案也會由莊王和欽天監同審的一日。
沈大老爺堆滿肥肉的臉上不動聲色,精明之眼掃過堂中女兒,回道,“趕巧找到人證,又不想讓阿廣事先得消息轉藏了銀子,所以顧不得那么多。”
“轉藏?看來沈大老爺真確定銀子在哪兒。”
采蘩突然發現,此刻的莊王很犀利,似乎也公道,不用她引導著來審,甚至有不謀而合之感。
“他父女二人就那么一間小院子,不藏那兒,能藏哪兒?”沈大老爺是浙州一帶的大商賈,這樣的陣仗也不會慌了手腳。
“那可不一定。我若是廣管事,肯定不會把銀子藏在自家里,只要有點腦子,都知道不妥。”莊王爺笑了笑,“當然,也有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說。我只是好奇,沈府這么大,沈大老爺卻這般篤定,一點不怕打草驚蛇啊。”
沈大老爺沉默。
但莊王不讓他沉默,“沈大老爺究竟為何這般篤定啊?”
沈大老爺胖鼓的胸膛開始大起伏,“不為什么,先請官差搜阿廣住處。如果搜不到,自然也會搜別處。”
“原來如此,沈大老爺一開始這么說就好了。”莊王似乎滿意,點到采蘩的名,“童氏,照你之前所說,官差捉拿你的時候,你在沈氏的房里為她梳妝。”
采蘩道是。
“捉拿你之后,將你押到了你住的院子,當你的面搜出了證據。而你爹也和你一樣,都是被官差押到住處的。”莊王見她再點頭,就看了在場的證人們,“對這點,你們有無異議?”
除沈珍珍蹙眉外,眾人皆搖頭。
“那就不對了。證物未搜到先抓人,順序反了吧?而且,我看過你們幾個的供詞。”莊王指著沈大老爺身后的幾個仆人,“雖說看到廣管事在賬本上動手腳,還有看到廣管事從賬房里拿出真賬本的,但你們看過童氏與她爹共謀其事嗎?”
那幾人面面相覷,都望沈珍珍,他們只照她吩咐作假證。
莊王是公私分明還是有別的目的,采蘩不知道,她只知道到此為止,因為這個人,公道漸漸站在了她這邊。
“采蘩和她爹住一個院子,她爹做的事,她怎會不知?”沈珍珍必須力爭。
“沈氏,你如此得出結論,實在沒有說服力。倘若你爹某日殺了一個人,本王說你跟你爹同罪,你服不服?”莊王舉了個妙例,“再說回順序反了的事。你們口口聲聲不能打草驚蛇,但先抓人后搜證,顯然都篤定得很。沈大老爺篤定,捕頭篤定,沈氏你呢?”
沈珍珍啞然。
莊王再問沈珍珍的三個丫頭,“當日,官差來捉拿童氏時,你們有沒有驚訝?”
沈珍珍沒有說過這個,所以丫頭們如實點頭。
“那么,沈氏呢?她什么反應?是否像你們一樣十分驚訝呢?”莊王連續發問。
沈珍珍為自己辯白,“我無須驚訝,這事我爹幾日前就跟我提過,讓我心里有數。”
“幾日前,沈大老爺已知廣管事偷銀子,卻在喜日當天才報官。”莊王反復但聰明得繞著,“沈氏,你聽說自己的夫婿要納童氏為妾時,是怎么想的?”
沈珍珍覺得自己低估了這個不管政事的閑散王爺,只覺應付得喘不過氣來,“采蘩與我從小一起長起,夫君納她,我挺高興。”
“是嗎?挺高興,但看她被抓卻毫無驚訝之情。”一句比一句犀利,莊王目光如兩柄寒劍,守在那些心里有鬼的人身邊,令他們膽怯,“你們三個丫頭誠實答我,沈氏可曾為童氏說過半句好話?或者向她爹求情?”
三個丫頭連連搖頭,在莊王的氣勢下,哪里敢撒謊。
“沈氏,你其實對你夫婿要納童氏十分怨恨吧?所以,設計了這場局,在你大喜之日,讓你憎恨的童氏受到滅頂之災,滿足你嫉妒的心理。這些人,都已讓你沈氏買通,和你同聲一氣,嫁禍兩個無辜的人。”莊王這個推論一出,跪倒一片喊冤的人。
沈珍珍不跪,“莊王爺如此說,是為了所謂的公理,還是針對我義父?無憑無據,全由您一人揣測,讓人不能心服。”
“浙州府尹審此案全用大刑來逼供,此其一。捕頭先捉人再搜證,且別地不搜,就搜廣管事父女的住所,此其二。你,對從小伺候你的童氏冷漠至此,此其三。三處疑點,足以讓我懷疑你們的供詞有問題。今日問堂到此,之后我會對證人一一確認。童氏沈氏暫時收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