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樣,還想來欺負我?看我怎么處理你!”
唐青一只手摟住李麗,一只手舉起菜刀。她認出這條大蛇就是“頭七”的時候纏繞她全身的那條大蛇,沒覺得可怕。
“你,你,你要干什么?”
李麗緊張不已。
“殺了它!”
唐青摟的李麗更緊,雖然她的頭還不到李麗的肩頭,但她的手孔武有力,這可是拿剃刀的手。
唐青剃頭的時候,一只手拿剪子一只手拿梳子,行云流水,那個勁道可是只有她九斤師傅才有。
“你能殺了它?”
李麗的心神稍稍穩定了一些,但依然依傍在唐青身上。
“能!”
唐青回答的豪情萬丈,牛氣沖天。
一個“能”字出口,手上的菜刀在夜色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直奔大蛇而去。
“當啷!”
菜刀落地,大蛇活生生被唐青砍為兩段。
“你真把它給殺了?”
李麗那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瞪的溜圓。
“這是一條毒蛇,遲早要傷人。伱退后一點,我過去看看,它有沒有完全死掉。”
唐青推開李麗,掏出剃頭刀,走向大蛇。
“你小心點。”
“沒事。”
唐青其實舍不得推開李麗,這讓她有一種自豪感,可那大蛇口吐信子,蠢蠢欲動,要攻擊唐青和李麗,她不得不把李麗推開。
“哼,還挺堅強!”
唐青見大蛇雖被她砍為兩段,但蛇頭和蛇尾還在地上擺動,剃頭刀放回褲袋,操起大門邊的一根木棍,對準大蛇的七寸,狠狠地砸下去。
砸完蛇頭砸蛇尾,唐青砸的大蛇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砸完之后,一番利索的收拾,大蛇成為菜地的肥料,老宅大門地上干干凈凈。
當唐青返回廳堂的時候,優美的越劇唱腔從后院道地傳來,茉莉花叢中李麗一身青衣,裊裊婷婷,成為含冤受屈的敫桂英。
“風云易測人心難信,
寸寸相思化灰塵。
海神爺啊,
對神靈不由我珠淚滾滾。
尊一聲海神爺細聽分明,
遭不幸我的父異鄉喪命,
可憐我賣入煙花葬埋父身。
那一日金賊將我窘,
路遇王魁抱不平,
他也是下第歸青云多梗。
我與他萍水相逢結婚姻,
夫妻相愛兩年整,
我伴他每夜苦讀到三更。
那王魁上京把試應,
我二人同到神前把誓盟,
實指望生死禍福與他共命,
又誰知,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王魁他中了狀元就忘了本,
他竟敢停妻再娶又作新人,
二百兩銀子一封信,
害得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似這等負心賊神人共憤,
望神圣,主正義,施惻隱,
與我桂英把冤伸,
勾賊的魂靈與我折證,與我折證,
海神爺啊!我縱死黃泉也感謝神靈。”
一段情探·陽告,李麗唱的似怨似慕,似泣似訴。
唱的唐青雙眼濕潤,剛才打蛇的豪情瞬間化為萬千柔腸,碎心碎肺,難以自抑。
唐青從小也喜歡越劇,雖然自己唱的不是很好,但很喜歡看很喜歡聽。
人民理發店那只收錄機上播放流行歌曲的時間很少,播放的大多是越劇。
唐青對情探這出戲不陌生,知道它是越劇的經典劇目,講述的是落第舉人王魁與名妓敫桂英相遇,結為夫妻。王魁赴京趕考,得中狀元后忘恩負義。敫桂英接到休書后到海神廟哭訴王魁罪狀,自縊而死,最后判官派小鬼活捉王魁。
七八歲的時候唐青跟奶奶去工人文化宮看剡城越劇團演出的情探,小小年紀看的熱淚盈眶,痛恨忘恩負義的薄情郎王魁,同情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弱女子敫桂英。
“海神爺降下了勾魂的令,
不枉我桂英棄殘生,
判官爺你與我把路引,
汴京城捉拿負心人。
飄蕩蕩離了萊陽衛,
又只見漓水北去,沂水南回,
過青州淄川,點綴著三兩個都會。
猛抬頭又望見泰山巍啊巍,
日觀峰丈人峰如群仙排隊,
多少個傷心人在那舍身崖下把命催!
……”
李麗的這一段情探·行路更是唱的蕩氣回腸、百轉千回。
這李爺“五七”的晚上,李麗唱這一出情探,應該自有她的深意。
“判官爺呀,
非是我身退轉心腸忒軟,
都只為兩年間夫唱婦隨,
判官爺,
許桂英先去試探,
他若還有人性在,
我情愿收回。
哎呀,判官爺呀,
倘若是負心人他抗不服罪,
我定要將賊的命來追!”
李麗唱到最后一句“我定要將賊的命來追”,抑揚頓挫,神情激越,有一種咬牙切齒、恨之入骨的切膚之痛。
唐青的身子猛烈一震,差點摔倒在過道上。
我定要將賊的命來追!
李麗不是說過要為自己的生母討回公道嗎?看來她生母的冤屈不是一般的深。
她說她已經有人證、物證,難道是有人陷害李麗的生母,置她于死地?
如果真是那樣,的的確確要將那賊的命來追!
“嘡!嘡!嘡!”
不知不覺已經凌晨三點,該給李爺燒紙錢了。
唐青先在望鄉臺前放上一口大鐵鍋,然后去廚房拿出自己特意去鄰家婆婆那里買來的紙錢。
當她返回望鄉臺前,李麗已經開始在燒紙錢。
唐青以為李麗不一定會準備紙錢,結果李麗買了整整兩大箱的紙錢。
兩個人蹲在大鐵鍋的兩邊,默默燒紙錢。
“李爺,這些錢你一路帶好,到了那邊不要省,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逢年過節我們會再給你燒。”
唐青見李麗還沉浸在悲傷之中,有意先說話。
可李麗還是一臉冷峻,眼睛呆呆地望著熊熊的火苗一眨不眨。
“路邊的閑神野鬼聽好了,這是孝女李麗燒給李爺的紙錢,你們不得攔路搶劫,否則我必前去城隍菩薩那里將你們告,我定要將賊的命來追!”
唐青說到最后一句“我定要將賊的命來追!”的時候,李麗抬起頭看了唐青一眼,然后拿起最后的幾張紙錢,狠狠地扔進那鐵鍋。
火苗竄起一人多高,一片片紙灰慢悠悠飄向天空,東方已經發白。
唐青收拾好廳堂和前院后,將冷卻的紙灰裝進一個塑料袋里,準備等一下拿到西山公墓去埋在李爺的墓邊。
“我先走了,你幫我把門關上。”
李麗從后院出來,已經換回那一套白色的運動裝。
“李麗,你還不能走,要把李爺的遺像掛上中堂,再去墓地作最后的告別。”
“噢,好。”
現在,變成唐青下指令,李麗“噢,好”。
李麗按照唐青的指點,一一完成相關儀式。
當走出西山公墓的時候,李麗主動停下腳步,先向唐青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面露微笑對唐青說道:
“青團,謝謝你!我要離開剡城,離開這片傷心之地,你自己保重!”
“你,你要離開剡城?”
唐青驚愕。
“對,今天就離開。我知道你還要去你丈夫的墓前,我先走了,再見!”
李麗說完頭也沒回,徑直走到大路上,發動她的豪車呼嘯而去。
“李麗,你去哪里啊?你還會回來嗎?老宅怎么辦啊?”
唐青一邊喊一邊跑到大路上,李麗的豪車已無影無蹤。
“哎,你說她會去哪里呀?她為什么要離開呢?她的廠子她的公司她的店鋪怎么辦?她一個女人出門在外會不會遇到困難?”
唐青站在丈夫的墓前,牽掛李麗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