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被陣法籠罩的密林;
那場短暫且不激烈的斗法結束了片刻。
吳妄看著眼前陳列的一件件法器,以及擺在側旁的幾只低階儲物法寶,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這個楊無敵在‘機括’之道上的造詣,也能稱一聲老師傅了。
‘失主’楊無敵滿臉委屈地站在一旁,看宗主大人不斷拆卸、組裝他這些祖傳法器,本想提醒宗主輕拿輕放,又有些小畏懼,他宛若陶瓷缸的小心肝不斷輕顫……
這可都是,他斗法對敵的依憑啊。
“楊執事,過來幫忙。”
茅傲武招呼一聲,楊無敵一步三回頭地趕了過去,一同審問那群修士。
兩人按吳妄簡單指點的辦法——
先用仙力做一個狹小的隔音結界,將一個個修士輪流帶去其中,每次審問同樣的問題,每次出來都將前一個審訊的修士打暈,隨手扔到一旁,帶著幾分笑意提訊下一位。
很快,一份份大同小異的供詞落在了茅傲武手中,被他用留影留聲的法寶記了下來。
“宗主你看,這些人行兇的過程,跟咱們預料的差不多。”
茅傲武將留聲法寶呈給吳妄,卻被吳妄抬手拒絕。
吳妄道:“這是你們仁皇閣的案宗,我不方便觀看,里面可有什么咱們遺漏的細節?”
茅傲武嘆道:“只能說,宗主的女管家林素輕當真是福來運轉,命大的很……”
這伙殺人奪寶的修士,來自附近一家名為‘水臨天宗’的仙宗。
此次是門內首席長老親自帶隊,率幾名親信長老、各自的弟子,出手洗劫了流風劍宗與清風望月門。
起因,是清風望月門的一名長老,帶著幾樣寶礦,去水臨天宗在某家坊鎮開設的店鋪,換取了幾樣法寶,由此被水臨天宗盯上,首席長老派人暗中調查。
當水臨天宗確定,清風望月門之內還存有不少寶礦,又發現這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宗門,立刻起了歹意。
楊無敵嘀咕道:“那關流風劍宗什么事?”
“純粹的無妄之災,咳,純粹是糟了殃及。”
茅傲武抱著胳膊,身體斜靠在樹干上,繼續講述:
“據主謀者所說,他們最初并未注意到那是兩家宗門,還道是一門兩脈。
且兩家宗門離著太近,若是動了清風望月門,必然瞞不過流風劍宗。
他們趁夜色突襲,輕松制服這兩家宗門的修士,用法力將其帶去與‘水臨天宗’相反方向,特意行出千里,方才毀尸滅跡。
再繞路折返,回到此地拷問清風望月門幾名長老,問那些寶礦自何處而來。”
吳妄皺眉問:“他們查到了素輕?”
“沒,所以我說林素輕福大命大,提前半天離開了山門,免遭災禍。”
茅傲武唏噓不已,繼續道:
“供詞中沒有提到林素輕,或者某個女弟子。
清風望月門活下來的這些家伙雖然壓榨弟子、品行低劣,卻也沒將林素輕供出來。
可能,也是他們良心未泯。”
吳妄看向清風望月門里那些長老,他們被茅傲武困在了一處結界內,此刻大多目光呆滯,已沒了多少靈光。
“清風望月門其他人呢?”
“被殺了,”茅傲武道,“他們只留下了管事的長老,年輕弟子與流風劍宗之人一起被處理了。”
楊無敵罵道:“到底誰是魔宗?這是把根都給人刨了!”
“無敵,”吳妄道,“勞煩你先帶清風望月門的這些人回去。”
“是,”楊無敵答應一聲,轉身又問了句,“宗主,您的意思,是帶他們去跟林仙子匯合,還是……”
他在脖子間比劃了個手勢。
有點魔修的樣子了。
吳妄笑道:“將他們帶去浮玉城,租個小院子讓他們先住下來,等這風波過了,讓他們自己選吧。
對了,將那位左洞道人留下,稍后也需要一個受害者開口講述。”
“是,屬下明白。”
楊無敵拱手行禮,看了眼宗主面前擺著的那些法器,有點肉疼的轉身離去。
后面又追來一句:“茅大哥替我記下,無敵這次的獎賞翻倍。”
這光頭壯漢即刻精神抖擻,雄赳赳、氣昂昂,大步流星、身周蕩起道道血芒!
嚇得不少被抓的修士渾身亂顫。
吳妄拿起那幾件儲物法寶,將面前這些構思巧妙的法器分類收了起來,準備稍后再詳細研究。
“茅大哥,仁皇閣的支援什么時候到?”
“應該快了,”茅傲武笑道,“其實此事不必招太多人過來,我直接帶這些人回最近的分閣就是。”
“不行的,那樣容易被人反咬一口,說魔修針對仙宗。”
吳妄看向那左洞道人,傳聲對左洞真人呼喚,示意左洞真人來角落相見。
宗主大人又叮囑茅傲武道:
“我稍后會告訴左洞道人如何言說,茅大哥你這次一定要低調起來,不要貪攻,這次的功勞能多分出去、就多分出去。
我剛才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什么預感?”
茅傲武看著面前的年輕宗主,但宗主眼底的光芒,他卻完全看不透。
“這事有可能失控,必須將咱們滅宗和素輕完全隔絕在外,恐會引火燒身。”
另一旁,快步趕來的左洞道人已看到吳妄的身形。
這老道先是一愣,而后竟老淚縱橫,雙腿一彎跪倒在泥濘的草地上,在林間一陣哭嚎。
其聲悲慟,動人心神。
正如吳妄所言,這事真就鬧大了。
那日,楊無敵先帶清風望月門幸存者離去,吳妄與左洞道人和他叮囑了許久,一直到兩道流光出現在數百里外,仁皇閣的支援方才趕到。
吳妄以茅傲武的小兄弟自居,在旁注視事態發展。
茅傲武發出信號,與前來的一男一女兩名巡查仙使匯合,將此事前因后果詳細說了一遍,并將那些兇手與左洞真人帶走。
茅傲武送吳妄回了浮玉城,這才匆匆趕去仁皇閣分閣。
對于那家水臨天宗,仁皇閣也立刻調來數百仙兵團團圍住,封禁了他們山門。
清風望月門被這家仙宗盯上的原因被淡化,只是說他們見財起意,定計謀害。
事情發展至此,基本都在吳妄的安排之內。
人域的秩序并不是弱肉強食。
強大的仙宗劫掠弱小的仙宗,在強調‘一致對外’的人域,幾乎是不可饒恕之罪惡。
——若此風不止,人域不必與外神對抗,單單內耗就會導致自身坍塌;
通過剝削弱小仙宗而越發強大的仙宗,也很難真心去鎮守人域邊境。
簡單來說,臨水天宗犯了大忌。
兇手很快被定罪,盛怒的仁皇閣閣主下令處死行兇者,臨水天宗就地解體,并將此事前因后果寫入告示,于人域各大城鎮張貼。
問題,就出在最后這一步上。
此事一經公告,人域南北一片嘩然,仙魔兩道爭吵不休。
先是有魔道高手站出來,含沙射影地罵仙宗都是些偽君子,表面淡泊名利、風輕云淡,實際上骯臟不堪,遠不如他們魔修率性而為。
最初仙宗并未理睬,畢竟是仙道出了敗類,這事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
但隨著奚落仙道的魔道高手越來越多,就有仙道高手忍不住反唇相譏。
如此一來二去,不過半個月的功夫,人域一片沸騰。
天南海北起罵戰,仙魔兩道論公義。
入目盡嚶嚶狂吠,入耳皆粗鄙之語。
好在仁皇閣應對及時,及時下令仙魔兩道不可起爭斗。
雖絕大部分修士還算克制,但在不少地界,已有零星的修士開始約架,還鬧出了不少流血事件。
吳妄本來是不想管這些事,也相信老前輩的手下能處理好這般事端。
直到吳妄看到,自家浮云城的商鋪前,有兩撥修士對峙了兩天兩夜,嚴重影響店鋪經營后,才不得不召回了正忙碌的茅傲武。
茅傲武匆忙趕至浮玉城,直奔城內那已是客來客往的滅宗酒樓——觀濤樓。
他剛到最高層,還沒來得及平復仙力,就聽到了前方傳來的叮咚仙樂,茅傲武背著大劍尋聲而去,被前來迎接的楊無敵帶進了一處閣樓。
推開門,樂聲更為清晰了些。
能見五位風姿卓綽、各具千秋的黑欲門女弟子,在一旁隨著樂聲排演舞蹈。
能見臨窗位置的兩只躺椅,以及躺椅上躺著的一老一青,幾名女弟子在旁拿著小木錘輕輕敲打,左右各有兩人緩緩扇風。
還能見那木桶內冰鎮的果釀,一旁散發著裊裊煙霧的香爐,精致的地毯、冒著熱氣的熟食、窗外翩然起舞的一群彩蝶……
茅傲武屏息瞠目,雖然知道自家宗主賢弟擅長享受,但沒想到大長老竟!
墮落!腐敗!這實在是……太腐敗了!
吳妄抬手道:“給茅大哥加個座。”
須臾。
“啊,舒服。”
茅傲武閉上雙眼輕輕舒了口氣,雙腳泡在熱氣騰騰的木桶中,境界仿佛都得到了升華。
他也沒忘記正事,小聲問:“宗主,急匆匆派人召我回來所為何事?仁皇閣那邊正缺人手,里里外外當真快忙瘋了。”
大長老閉目凝神,似乎睡了過去。
吳妄示意周圍女弟子下去,一旁楊無敵拉上了布簾,并用仙力結界籠罩了此處。
吳妄問:“仁皇閣準備如何處置這次的仙魔罵戰?”
“唉,”茅傲武嘆道,“還能如何處置,這般罵戰此前也出現過不少,仙魔爭端由來已久,大抵是清濁之辯,難分上下。”
吳妄端起夜光杯抿了一口,“所以,是等修士們的火氣自行平復?”
茅傲武搖搖頭,苦笑不已。
他道:
“也只能等火氣平復了……唉,此事又不能不處置,必須殺一儆百,以儆效尤。
這般情形其實早在閣主他們預料之中,只是預料歸預料,這次的火勢比以往來的都要猛烈。
對了宗主,左洞道人可安置好了?”
“已讓他隱姓埋名地藏起來了,免得被波及,”吳妄道,“沒看素輕也不在這嗎?她師父遭逢大變,還是多陪陪老人盡盡孝心為善。”
“宗主你喊我回來到底干啥?”
“茅大哥,你想不想在仁皇閣混個高點的職位?”吳妄眼底帶著幾分笑意,“這次是個好機會。”
茅傲武有點納悶,嘀咕道:“高點的職位有啥用?仁皇閣上下的俸祿差不多的。”
“宗門想要真的做大做強,必須有長老在仁皇閣占據一席之地,”吳妄正色道,“這其實是為了宗門。”
“大哥也不是這塊料。”
“就當是為宗門做貢獻了。”
大長老在旁道:“宗門需要你站出來。”
茅傲武皺眉思索一陣,緩緩點頭:“那我站出來。”
“給,”吳妄將一枚玉符塞到了茅傲武掌心,“定海三策,你一定要想盡辦法,將其上策略以你自己的方式,呈現到仁皇閣閣主手中。”
“這是什么?”
茅傲武捏著玉符看了一陣,面色一變再變,很快就目露精光、面帶喜色,轉身看向吳妄。
“能,給我詳細講講嗎?”
吳妄笑罵:“沒看懂你這么多表情作甚?”
茅傲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懂一些,怕有所誤解。”
吳妄收斂笑意,詳細解釋了一陣。
第一策其實很簡單,仁皇閣大范圍抓人,把在這場罵戰中跳的最歡之人直接扣住,盡皆秘密審訊,并對外公布消息,說是發現十兇殿在暗中挑起這場罵戰。
若是有十兇殿之人就直接處置,并對外公布名單。
若是沒有抓到十兇殿之人,該放的就放了,直接搞個假名單出來,也要對外公布。
不管如何,必須讓十兇殿出來背鍋,借此轉移仙魔兩道修士的火力。
第二策也不麻煩,仁皇閣直接請仙道、魔道兩側有影響力的高手站出來,讓他們說一說人域的不易,憶苦思甜、弘揚人域大團結理念。
第三策就稍微有些難度。
讓仁皇閣以人皇的名義搞個宴請,或是表彰大會。
將仙魔兩道排行前兩百的宗門負責人聚在一起,大家吃吃飯、聊聊天,增進仙魔兩道的友誼……
茅傲武的泡腳水還沒涼,這位銀發天仙就匆匆離了浮玉城。
不過三日,仁皇閣重拳出擊,抓了數百名仙魔兩道高手,又在半天之內放了大半,并對外公布了挑起仙魔兩道罵戰的十兇殿奸細。
這讓十兇殿一側的幾名智囊頗為不解,還道己方為何出了奸細。
不過五日,一位位白發蒼蒼的高手在宗門、城鎮現身,講起了當年的故事,奉勸當代修士互敬互愛。
半個月后,人域仙魔兩道罵戰漸漸平息,仁皇閣發出請柬,宴請仙魔兩道排行前四百的宗門齊聚仁皇閣駐地。
讓萬千修士精神大震的是,人皇陛下神農炎帝,將會在此次宴會現身。
眾修士精神抖擻,人域仿佛迎來春天,那些與宴請無關的修士,心情也莫名舒暢、念頭都通達了幾分。
而促成此事的真正‘幕后黑手’,拿到仁皇閣的鎏金請柬時,正在浮玉城的酒樓中修行。
吳妄端起夜光杯喝一口小酒,吃一口送到嘴邊的烤千年兇獸前肘肉,哼出了一段輕松愉快的小調。
岳父大人,近來安康否?
成仙才能見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經典放送:宗主之笑。
周圍滅宗門人弟子看宗主大人的目光,越發崇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