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后。
琉璃城中心的尖塔再次升起,廣場上的人群已被驅散了大半。
琉璃神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寶座上,含笑注視著面前的少女,欣賞著換上了一身長裙的金薇是何等圣潔與高貴。
那是一種幾乎與生俱來的氣質,讓琉璃神頗為贊嘆。
尖塔角落,吳妄靜靜地在那盤腿打坐,‘努力’恢復自己此前失去的體力。
他試圖重新掌控自己修行的步調;
但事情的發展,好像有點超出了他和小鐘的預期。
今天這一戰……
吳妄其實打得挺爽的。
那些年輕武者仿佛就是最優質的沙袋,他找到了機會,驗證著自己這幾年各種瞎琢磨出的招式組合。。
順便,他也驗證了一個道理——有天道做后盾,自己就算再天馬行空的瞎捉摸,也能推演成完美的體系。
這就是天道強大的‘算力’!
此刻審視自己的處境,卻是實打實站在了琉璃界的權力漩渦。
吳妄此前與王勉近傳聲說的那幾句話,其實就是對此作出的應對。
既然小薇被琉璃神選中;
既然武神在背后推動著,讓他無法保持此前低調修行的步子。
那他就順勢而為,先把琉璃界這淌水弄渾,將琉璃界打造成自己的后花園,方便自己今后安置一些天外的親朋好友。
山叔和青嬸被武神送來琉璃城,莫非也是存了這般考量?
武神莫非也是對琉璃界不滿,從而在這般時刻,選擇用這般手段,整合琉璃界內部的力量,以便更好的培養武者大軍,為天外世界打回大荒天地做準備?
吳妄順著這個思路陷入了沉思。
那他此舉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倒是不至于。
畢竟武神十二界加起來,也不夠天道一哆嗦的。
反倒是,武神對燭龍的態度,成了吳妄此刻關心的重點;想搞明白此事,就必須從武神或者琉璃神身上下手。
吳妄睜開雙眼,看向了寶座上靜坐、已經開始散發出母性光輝的琉璃神。
小薇此刻也放松了下來,沉浸在數百套小裙裙的快樂中,不斷跑去一旁的小屋,在女祭司們的服侍下換衣服。
吳妄決定主動出擊。
他睜眼看向琉璃神,幾次欲言又止成功吸引了琉璃神的注意。
這位先天神扭過她天鵝般的脖頸,看著吳妄問:“老乞丐的弟子,你有什么疑問嗎?”
吳妄起身行了個禮,沉吟幾聲,也沒在‘神’前面加什么修飾詞。
那些修飾詞喊出來,總讓吳妄恍惚覺得,自己是在上輩子的藍星看話劇。
他問:“那位曾經給過我武技的老人,真的是傳聞中的武神大人?”
離著尖塔不遠的云上,武神頓時昂首挺胸地坐穩了身形。
琉璃神笑道:“當然,不然也不會有今天這一幕,地班和天班,本來就是武神大人讓我開辦,目的是把你送到武神大人跟前。”
吳妄眉頭緊皺,表情略有些不適。
琉璃神問:“怎么了?”
“我想到了當年發生的一些事……”
云上的武神頓時有點慌了。
別說,當年那些丟人的瞬間就別重復了!當時他也是鬼迷心竅,被拒絕了一次之后起了爭強好勝之心!
他才沒哭著喊著要收徒弟還被拒!
吳妄話鋒一轉:“很遺憾,我錯過了武神大人的恩賜,當時還覺得武神大人很奇怪。”
武神著實松了口氣。
這小家伙,比當年成熟不少。
琉璃神笑道:“可以說說你是如何與武神相遇的嗎?”
“這個,”吳妄道,“應該是我在練拳的時候,無意間接觸到了武神……有先天神很胖嗎?肚子圓滾滾的,慈眉善目,眉毛有點長?”
“水神大人?”
琉璃神眨眨眼,柔聲道:
“水神大人是武神大人的至交好友,他們從這片天地開辟以來,就經常湊在一起游山玩水。
水神也是十分強悍的先天神,他與武神大人,算是天外世界中的兩位巨擘……
我與你說這些作甚,你還只是個初階的修行者。”
吳妄忙道:
“能多告訴我一些嗎?您是神靈,應該無所不知的對嗎?
我其實在武道之外也有很多問題,比如天空為什么是藍色的,比如云朵為什么是白色的,太陽為什么每天都會從東面升起,星空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繁星。
還有,我們為什么要經歷生離死別,生靈存在到底是為了什么?
如果說,這個世界終有一天要遭受毀滅,那這個世界存在的意義,又是什么呢?
神?您怎么了?”
琉璃神嘴角微微抽搐,禁不住抬手扶額。
“沒、沒事……這些問題對你而言為時尚早。”
一縷傳聲忽然鉆入了琉璃神耳中,本想敷衍吳妄幾句的琉璃神,表情變得微妙了起來。
她道:“如果你非要問這些問題,不如去墻角坐好,我引導你進入一次夢境,在夢中帶你自天地間遨游。
許多問題其實是沒有答案的,正如神靈也無法解釋,神靈是為何而存在。
很多問題也不需要有答案,比如你所想的這些,關于生存與毀滅、存在的意義等等。
空想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如果可以,就讓自己的生命旅程變得盡可能的jing彩。
入夢吧,我在夢中等你。”
“老師!”
金薇從旁邊跳了出來:“我也要!”
琉璃神不禁有點語塞。
武神大人,可還真是會給她安排活。
“那來吧,我們一起。”
琉璃神手掌輕輕一推,一股神力包裹住了吳妄與金薇。
尖塔之外,大批大批的武者不斷奔走,琉璃城許多區域偶爾會響起一陣密集的慘叫聲,祭祀團的祭祀們走出了封閉的尖塔,在大城之間奔走。
琉璃神的神光照耀著整個神界,順便遮掩住了于黑夜中綻放的殺戮。
尖塔內,琉璃神身旁多了一團虛影。
這虛影親自出手,帶領著那對兄妹開始神游太虛,只是武神略有些訝異,他的感知中,金薇的神魂有些過于輕,而青山的神魂有點過重。
莫非是修為不同?
武神心底嘀咕著,仔細探究,卻發現兩人神魂都是完整的、自然的,倒是沒有半點不對勁。
應該是修為不同導致的吧。
武神打消了心底的疑慮,帶著兩人開始了一次奇妙之旅,順便,也塞了點武道感悟。
三日之后。
雪花般的消息飛出琉璃城,整個琉璃界都陷入了短暫的動亂。
琉璃城神祀院大換血,從此前十七席位削減為九席位;
琉璃神最忠誠的祭司們出現了事故,數十名老祭祀葬身在一次醉酒后的火災中,大火燒毀了琉璃城一處酒樓,連累了十多名無法確定身份的‘平民’。
發生這一切時,琉璃神就在琉璃城中注視著火災的發生。
這給了所有人一個明示——那些祭祀背叛了他們的神明。
琉璃神的弟子金薇,成為了祭祀院的神圣祭祀,是琉璃神在琉璃界的代言者,擁有女神賦予的一切權柄。
換而言之,那個從山谷中走出來的小姑娘,在一束神光的指引下,成了琉璃界的‘女王’。
大將軍王勉近接受了祭祀院的祝福,總領琉璃界軍政之事,成為神祀院第一位非祭祀出身的首席長老,且被琉璃神單獨接見……
只是三天,琉璃界完成了一次大換血。
一切都被那場酒樓大火所遮掩。
尖塔成為了神圣祭祀的住所,在女神離開琉璃界后,那少女會一直在這里生活。
當然,女神短期內不會離開自己的神界,她要全心教導自己唯一的弟子,順便指點天班和地班總共四十八名學員的修行。
那本是匯聚了琉璃界注意力的‘大考’,差點被人忽略。
青山這個名字,也第一次被整個琉璃界的生靈所熟知,伴隨這個名字的,就是那彪悍的戰績。
以一抵三百,打服了所有同考的才俊;
以武魄境實力迎戰武靈境的強者,勉強獲勝。
更有傳言,武者青山是武神大人散落在凡塵的真正弟子。
琉璃界的異動,同時也讓其余十一界產生了少許動蕩,活躍在琉璃城中的探子數量極速增加,而琉璃城的戒備也逐日森嚴。
不斷有其它界的眼線被抓出來;
他們被廢了修為,扔出了琉璃界,這次并未取他們性命。
顯然,琉璃界已開始變得有些不一樣,并尋找著自身改革與前進的契機。
又七八天后。
琉璃界東南部邊界,那連綿群山中,熱鬧的軍營內。
春鸞穿著板甲,坐在篝火前,因為喝了點酒而面色紅潤,因為聽身旁的傳令兵滔滔不斷地講述著上面這些事,她的雙眼有點直愣。
啥情況?
“青山干翻了同考的三百人?真的假的?”
“大姐你還不知道這事?”
“那小子真猛!親娘嘞,我大哥家的崽子參加了那一戰,被打的老慘了,三百多個人一起上,最后被那個青山一個個打飛。”
“哈?”
春鸞小嘴一張,眼底寫滿了困惑。
“這個青山,是不是……”
“就是你師弟啊,大姐!”
一旁有將軍笑道:“秋老院長的小弟子,崩云勁出神入化,能在方寸間用出這般絕技!”
“大姐,怎么你的崩云勁還要蓄力?”
“就是,咱們圍剿兇獸的時候,也沒見你崩云勁這么猛啊。”
“學了個假的吧?哈哈哈哈!哎喲!”
剛大笑的壯漢捂著腦門低頭跳開,春鸞瞪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撇。
“我明天寫信自己問,你們八成是在逗我,青山雖然厲害,但也不可能一個人干翻三百人,他不用休息的嗎?
都過來,說正事了,今天發生的這件事,你們覺得,要不要上報?”
十多個軍中將領端著碗筷、酒壇,從側旁湊了過來。
他們之中,有人氣息深沉,有人氣勢浩瀚,倒是不乏武帝之境的強者,但大多對春鸞這個武靈境的‘小丫頭’頗為認可。
“這事不好辦。”
“是啊,”一旁有人嘀咕了句,“天狐族內部也有點混亂,似乎是分成了兩派,打傷咱們兵衛的,就是比較激進的那一派。”
有人道:“天狐族也是七八十萬條性命啊,里面不乏跟咱們人族通婚過的,此事如果發酵,他們的下場……”
“各位,軍事是軍事,人情是人情,我們為何被聚集在距離天狐族族地這么近的區域?上面怎么想的,大家心里應該有數。”
“各處大城的糧食都快不夠了啊。”
“不一定就是不夠,很多人已經習慣了安穩日子,過不了苦日子了。”
“你想讓你兒子餓一頓飽一頓?”
“大家都是利己的,這事不用多論,希望過幾年的這次大比,咱們琉璃界能取得好名次,那也就不用發生這些事了。”
“今日的沖突,報上去吧。”
春鸞開口道了句:“不管如何,這都是我們分內之事,我們的職責就是守衛身后的百姓。”
這十多人各自點頭,氣氛略有些沉悶。
視線拉遠,遠處那臉面的山脊上,一只只帳篷連綿鋪開數十里;
而在這條山脈之下,一片豐沃的土地上散落著寧靜的村鎮。
與此同時,琉璃城中。
王勉近坐在自己的書桌后,看著眼前這少年,目中有著數不清的感慨。
他嗓音十分溫和,低聲道:“青山,你覺得神祀院,還有什么要注意的嗎?”
“王將軍為何要問我這般事?”
吳妄苦笑道:
“我年紀尚淺、資歷不足,其實就是個走運的小武者,得了神大人的青睞罷了。
整個琉璃界,還有這琉璃城,其實都是靠王將軍這般jing擅政事、軍事的人物,數十年如一日的勞心勞力,才能穩固發展。”
王勉近微微仰身。
與這年輕人聊天,那就是兩個字——舒服。
他道:“哎,不可這般說,你年輕有為,天賦絕倫,這都是大家親眼所見,神大人青睞你,那更是對你的認可。
青山你可要知道,許多人努力一輩子,最后都不過是碌碌無為。
只有真正站在眾生頂點的生靈,才有機會去觸碰生靈的極限。
這些事,是后天努力也無法更改的。”
“將軍過獎了……是否還有什么難事,需要我對神大人請求的?”
“沒有沒有,”王勉近笑道,“局勢已經穩定了下來,這不查不知道,一查,整個琉璃城上下,都快被其他神界完全腐蝕透了。
誰能想到,在琉璃界幾百年的祭祀,會為其它神界輸送情報。
誰又能想到,數十年前的那次慘案,竟有如此多琉璃界之內的將軍,從中作梗、掩護那些行兇者全身而退。
他們得了好處,填飽了自己的口袋,卻忘了,十二界大比是無上的武神大人定下的磨難與機緣,關系到我們琉璃界大半生靈的生死存亡。
前幾次大比,若是能提升兩個名次,咱們琉璃界如今也不至于如此糧食緊縮。”
吳妄點點頭:“這確實需要傷筋動骨,不過長痛不如短痛。”
“好一個長痛不如短痛!”
“王將軍這次喊我過來,只是為了……”
“啊,自然不是。”
王勉近低頭在袖中取出一只卷軸,遞給了吳妄:
“明天天班和地班就一起開課了,授課之地就是在尖塔的一二層。
咱們敬愛的神會在旁注視著你們,我們已經匯聚了五大武院十余位資歷最老的老師,來指點兩班武者修行。”
吳妄接過卷軸,笑道:“如此,那就多謝王將軍了。”
“客氣,客氣,以后別說這般客氣話。
對了,我幫你青嬸和山叔在城中置辦了一個大宅院,安置了幾十個侍女、幾百個侍衛,你有什么需求盡管開口。”
“王將軍實在太客氣了。”
“咱們以后不論這個,我托大喊你一聲青山兄弟,走,走,我命人整了點萬年兇獸的心口肉,咱們今天小酌一杯!”
吳妄:……
好世俗。
不過,他也挺喜歡的,滿足下口腹之欲倒是沒什么不好。
第二日一大早,吳妄就暈暈乎乎地被人帶上了馬車,朝城中尖塔而去。
到了地方,還有人搬來方凳,地面鋪上紅毯,引著吳妄一路朝尖塔正前方的入口趕去。
這尖塔遠看頗高,由此也顯得有些‘細’;
但到了近前,卻能感受到尖塔帶來的壓迫感,那宛若城墻寬闊的基座墻體,讓吳妄想起了帝下之都那一座座神像。
比起此前帝夋的那班神,天外這些先天神倒是克制了許多。
吳妄靜靜站在那,天班、地班總共四十八名學生,大半都是不敢靠近,遠遠地觀察著、嘖嘖稱奇。
尤其是地班的那些年輕人,看吳妄的眼神……充滿了忌憚。
“青山師叔!”
“小師叔!”
莫楓與芙洱聯袂而來,卻是齊齊入選地班。
吳妄扭頭對他們打了個招呼,看到了他們手中端著的藍色卷軸,又把目光挪向了一旁,看到了天班學生手中端著的紫色卷軸。
他有點納悶,在袖中掏出了昨天王勉近給的金色卷軸,來回對比。
啥情況?
這還給他搞特殊化了?
小王同志的覺悟還沒到位嘛,這怎么能讓他脫離這些青年才俊呢?
正此時,幾名老者慢悠悠地從一旁飄來,各自神采飛揚、錦衣華服,手中還端著一只只……
卷軸,金色的。
吳妄整個人被黑線吞噬,站在尖塔的大門前各種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