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書

第124章 娘娘

眾人轉醒過來,并未過去多久。

林覺在道人中醒得最早。

不過當他睜開眼時,狐貍已經在空空蕩蕩的祠堂前面蹦跶著追逐落葉玩耍了,而村子中除了戰斗過的法術與撞擊痕跡,什么邪物都沒了,就像此前可怕危急的一幕只是一場夢罷了。

虛幻縹緲,難分真假。

林覺站起身來。

秋風吹了枯葉來,從他面前劃過。

林覺隨手接住。

而他就這么捻葉站著,皺眉沉思。

那是什么?

真是狐貍?

反正定然不是黟山山神本尊!

也絕非尋常妖怪神靈!

那妖王處心積慮,不知費了多少年,費了多少白銀與丹藥,這才積攢起來的四大死氣霧池之一,竟然就這么輕飄飄的被蕩除了。

至少也是個妖王吧?

自己用了黟山山神信物,口呼山神,未曾通達黟山山神,卻如何能碰巧通達到這種存在呢?

林覺只能看向地上的扶搖。

狐貍無憂無慮,只追著風中葉子玩耍,見他醒了,便有意識的撥動追逐著葉子、將之驅趕到他面前來,然后圍著他繼續轉圈。

林覺盯著它看。

自己此次下山,本想從梨村狐妖的口中得知扶搖的大概來處,沒想到沒能如愿,反倒似乎是在這時捕捉到了一些痕跡。

身后有些動靜。

回頭一看——

祠堂中百姓倒成一片,倒是那江凝道長第二個醒來,皺眉爬起,和他一樣看著外面,眼中既有驚訝,又有思索。

只是相比起林覺,她的思索中又多一抹回想之色,同樣瞄向地上的狐貍。

“林道友,你可知你用請神科儀請來的是哪位?”

“哪位?”

“你不知?”

“不知。”

“應是那位‘娘娘’。”

江凝道長走出來,仍然抬頭看天,此時的天上自然已是空空蕩蕩了。

“娘娘?”

林覺皺著眉頭,仍然不知。

不過“娘娘”這個詞倒是勾起了他的記憶。

以前曾在丹熏縣的桃樹口中聽說過一位娘娘,據說曾經此地的妖怪都暗中供奉于她,就好比尋常人供奉神靈一樣。

“那位娘娘道行比我家真君更高,又非人神,因而我不可以隨意稱呼她的名號。”

江凝道長說著,隨意抬起手來,也從風中捻住一片落葉。

風中凌空寫字。

寫完一字,還要停頓片刻,似是請清風將之吹散,才寫第二字。

“瑤華?”

林覺努力辨別。

“除了她老人家,誰的真身像是狐貍、又能輕而易舉湮滅數十里方圓內、妖王多年積攢出的死氣呢?”江凝道長低下頭來,看向林覺,卻又將余光掃向他身邊自在玩耍的白狐。

“這位娘娘是誰?”

“乃是一位上古大圣。”

“何為大圣?”

“妖王中的妖王,便稱大圣。妖王中的大能,也稱大圣。”

江凝道長收回目光,在旁邊踱步,知曉他不懂,又有一番共患難,便也與他解釋:

“已是很久前的事了。這位娘娘曾經也是祥瑞圣潔的象征,被世人廣泛尊敬供奉,也于此地成就大圣果位,相比九天正神,便是妖神帝君。后來她在人間的香火漸漸衰敗,不過妖界香火卻仍旺盛,直至幾百年前,此地方圓兩千里都是她老人家的道場,妖怪皆奉她為神靈。

“據傳這位娘娘也很仁慈。

“奈何神靈也有更替。

“數百年前,上代天翁無法容她,親自下旨,九天仙境,十萬天兵,四大帝君共同出力,不知多少真君靈官一并下界,祥云都有數百里,就連玉鑒帝君也親自出手,這才迫使她交出香火與道場。

“此后她便不知所蹤。”

林覺聽著,不由深覺震撼。

這就是上古時的大能嗎?

那是何等場景?又是何等人物?

可是自己哪里認識她?

林覺皺著眉頭,雖說自己乃是靈法派的道人,只求逍遙自在,不管神靈紛爭,氣勁一上帝君也能罵上兩句,可也不愿與這等事沾邊。

所以也須叮囑一句:

“道友,我與那位娘娘全無干系,全不認識,也不知她為何會來,可莫要因此打擾到我的清修才是。”

“道友不必擔心,那位娘娘尚存人間,這是天上皆知的。既然只是打碎道場,并未趕盡殺絕,便也沒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何況此時主管九天三界的天翁早已不是當初的那位了,不會有牽連的說法來。”

江凝道長轉過身來,平靜看他,她的臉色白得像是化了盛妝。

“此地曾是那位娘娘的道場,多年以來她老人家不知留下多少血脈與關聯,在修行之初多半也曾在哪處坐山為神,有人口呼‘山神’二字,祈禱通稟她的案前,也是很正常的事。”

說著她又頓了一下:

“符箓派的道人不能對所供奉的神靈說謊,我們瞞而不報是不行的,然而我家神君剛正,以我對她的了解,既是救世救民,定然不會深究。”

“那樣就好。”

言談之時,不知何時,青玄道長也已醒了,在他們身后坐著聽。

林覺向江凝道長行完一禮,這才又轉身,對青玄道長說:“青玄道兄,我雖坦然,但人言復雜,便請只報于神君,莫要傳我請神之事。”

“道友這話說得!”青玄道長比江道長更直白,作生氣狀,“不知我青玄是做了什么事情,惹得道友如此看輕于我?”

是了——

如今這年頭雖然不如上古那般,名節品行勝于一切,可這四字仍然有不輕的重量。更別說他們乃是符箓派的道人,除供神以外主修德行,本質上求的是世間百姓的敬重,這是與看輕相反的一個詞。

林覺嘆息,放下心來。

再度瞄向腳邊。

狐貍仍然無憂無慮的與落葉嬉戲,玩得開心而投入,像是此前的爭斗險情也忘得干凈,倒很讓人放松。

林覺見狀也不由一笑。

與它初見之時,他是知曉它有多小一只的,因而不管它從哪里來,到現如今,都可以清晰從它身上看到屬于自己陪伴與教育的痕跡。哪怕它真的和那位娘娘有什么關聯,哪怕天上與娘娘再起爭端,一手養大到現在,顯然也是不能輕易將之丟棄的。

沒有多久,別的人也醒了。

此時的貢村一片清明。

秋高氣爽,白云藍天,陽光好明媚,邪祟盡除。尤其在此前的對比下,真當讓人舒服。

“此地想來已經無事了,不知神君與妖王戰況如何,我們須得先回山門復命。”江凝道長說道,“不管神君最終作何選擇,結果如何,塵埃落定之后都必將親自登門道謝,再將此事通告于浮丘峰的道友們。”

齊云山四位道長都站在一處,向他們道別。

“萬謝道友相助。”

“此地百姓,感激不盡。”

“道友也受了傷,也請早些醫治。”

幾名道人帶了長劍與馬匹,是要比浮丘觀的騾子精貴些,踏著青石板離去了。

只剩師兄妹二人站在原地。

貢村的村正鄉賢站在前面,同樣千恭萬謝,卻是驚猶未定,儼然劫后余生。

“幾位老先生莫要多說了,先安鄉親的心,再修繕毀壞的房屋巷道吧。”林覺擺了擺手,“我們也離去了。”

“恭送兩位神仙真人,待得事情了了,定然親去黟山,登門攜禮道謝。”

“告辭。”

林覺帶著小師妹,也離去了。

先是村中小巷。

林覺挎著小師妹的挎包,提著樹妖靈木,一邊走一邊四下看。

此前不知多少邪物,擠擠攘攘,甚至有從房頂上爬的,以至于地上落滿了瓦片。擁擠踩踏之間,墻上的粉被蹭下,露出里面大塊的石磚。

那些邪物雖然不知去了哪里,青石板上留下的血跡卻還新鮮。

村口的牌坊倒塌了,石獅子也不見了。

走出村子,又是溪河岸旁,梨樹林間,村中小路。

能看見地上有許多雜亂的腳印,也有泥土被推開的痕跡,有梨樹被壓倒的痕跡,有些都不知是什么邪物造成的。

而那瑤華娘娘用的什么神通,邪物都去了哪,林覺仍不知道。

這兩日里,斗法顯然不止此處。

不知名的山路間有大鬼,大如房屋,嘶吼間口吐黑煙死氣,可在山間移動,一口能吞馬車,吃人無數。

有道人立于山巔,口噴真火與之對敵。

不知名的村里老鼠成河,一切陷入其中的活物都將被淹沒,若陷進去,眨眼間就只剩白骨。

有道人帶來貓兒神,以戲術相輔,四處捕鼠。

不知名的漁村水鬼作妖。

道人巧施妙計,將水鬼騙上岸來,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之除去。

不知哪處妖鬼嘯聚,妖怪全都是兇悍的本體,鬼怪全都是煞氣深重,成了氣候,作亂一方。

有道人以一敵多,血戰一日。

黟縣城中竟也鬧了妖怪,膽大不已,竟然穿街走巷,入戶吞人,甚至與武人捕役正面對峙。

道人腰帶酒壺,手提長劍,就在街巷城中召出天兵,就在街巷之中與這些妖怪搏殺半日,血流一地。

不知名的山村獸禽入邪,攻擊百姓。

道人攜帶云豹群狼,輕松獵殺。

倘若畫面定格,皆是一幅幅道人除妖圖。但也無需畫師提筆,既是神仙壯舉,自然深入百姓人心。

三百里外,重重青山。

云端之上早已戰鼓轟鳴,深山之中也是殺聲沸騰。

天兵神將齊齊下界,與妖兵妖將廝殺爭斗。南方三圣站在云端邊沿,全都身披神甲,凝視下方,大地群山上是與山頭差不多大小的妖虎。

隨即三大神君親身下界,攜雷霆神威,對決妖王。

可惜這般場景不為世人所見。

偶有山精鬼怪驚鴻一瞥,卻也絲毫不敢多看,只一個畫面,便在心中定成永世難忘的回憶。

又有老道心緒不寧,在道觀里請來乩仙,沙盤上的歪詩寫了一首又一首,最終還是做下決定,取了搬山殿懸掛千年的寶鏡,風風火火下山去。走到一半心緒忽然又放開了,請來乩仙一問,又折返回山。: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