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要到冬天了,縱是江南,吹來的風也很有些刺骨的寒意。
順利的從鋪子里抽了銀兩出來,除去要還給二叔家的,還有些剩余。木喬私下讓甘泰去多買了兩車炭火回來,每天出門之前,都讓甘泰把屋子燒得暖暖和和的,不讓干爹干娘凍著。
霍公亮看著書,忽地抬頭微嘆了口氣,“也就是丫頭才有這般細心,縱是兒子再孝順,于這些小事上還是多有不及。日后她若是嫁了,還哪兒有人如此體貼你我二人?”
阮玉竹有些詫異,“老爺怎么突然想起說這么一句?”
霍公亮索性放下書卷,撩起褲腿,指給她看膝蓋處鼓起來的那一塊,“這是入冬前阿喬那丫頭給我做的褲子,我當時還奇怪這膝蓋處怎么加了兩個口袋,只當是她做錯了,也沒聲張。可是昨兒剛起風,今早起來穿我這褲子,就見膝蓋處加了兩塊棉墊,原來竟是這般用處,可見那丫頭的用心,幾乎錯怪了她。”
阮玉竹的笑容里多了幾分欣慰之色,“這也不怪老爺疑惑,我還疑惑呢!別說你的褲子,我的褲子上也加了這個。定是這丫頭看到咱們年紀大了,天一冷關節總是酸痛,所以特特的做了,好讓咱們穿得舒心。”
“是啊,這丫頭雖是個不愛言語的,但心里著實知道孝敬,便是親生的也不過如此了。前幾日鄒員外請我到他家小坐,言詞中提及一些家事,頗有些不順心。我勸解了幾句,回來后卻不免想著他家還算家資富裕,尚且還為些柴米油鹽成日計較。咱們家一貧如洗,你我又都年過半百,阿三阿四卻還年幼,日后討個媳婦也不知處不處得來,未免有些傷感之意。”
阮玉竹不禁失笑,“老爺這心未免也操得太遠了些!不過細細思量,卻也有些道理。兒子再好,畢竟日后都是要在外頭奔波,老兩口呆在家里,自然與媳婦相處更多。縱是娶進門的時候千挑萬選,可過起日子來,總是會有些磕磕絆絆的。只能看開些,少操些心罷了。”
她想著要勸慰霍公亮,可自己說著,卻也有些傷感起來,“要是五兒留得住,咱們老兩口也能多個貼心的閨女。幸虧現在還有個阿喬,聊慰寂寞。”
“那倒真是,那鄒員外也說,他家虧得尚有兩個懂事的女兒,雖然嫁出去了,倒也時常回來走動,很是解了不少煩惱。這養兒子是面上好看,養閨女可真正貼心。”霍公亮說著興起,一時談論起木喬的終身大事來,“咱們日后可定得替阿喬選個好夫婿,最好留在身邊不遠處,這才能相互都有照應。”
阮玉竹噗哧笑了,“阿喬還小呢,連及笈之齡都沒到,哪里就談論起婚事來?”
“可不算小了!我那日跟鄒員外說起來,他還打聽我們阿喬幾歲了,可曾許人。瞧那意思,似有婚配之意。”霍公亮說起來,頗為些為人父親要嫁女的忿忿之意,“我當時也用你方才的話推說了過去,可是回來細一尋思,瓊花嫁得如此不易。若是有好的,咱們可當真得從現在起就要留心了。”
阮玉竹聽著這話,半晌沒言語。霍公亮覺得蹊蹺,瞇起昏花的老眼細看,卻見老妻的眼圈已然紅了,急忙勸解,“你這是怎么了?男婚女嫁,本是人倫大事,難道咱們要留她一輩子不成?”
孩子們都不在家,阮玉竹越發抽抽噎噎起來,難得流露出幾分女性天生的柔弱,“話雖如此,可是驟然聽老爺提起,為妻心中……心中實在傷心。”
唉!本來是阮玉竹勸他,這一下,又得霍公亮哄著老妻了。
忽地,有客來訪。老夫妻立即收拾了心情,卻見是平江府的官媒,笑容滿面的上門道喜,“老相爺,老夫人,小人受人之托,特地上門來替府上小姐求親!”
寶華閣。
木喬心內頗有些不安,佟正義上次來賠禮道歉,又當眾表明不再管銀樓生意。雖是出了一口惡氣,她卻總覺得此事進行得未免太過順利。
以她對佟正義的了解,他不是條鐵骨錚錚的好漢,卻也不是沒有一點氣性。若是他來賠禮道歉之時態度惡劣,木喬還可以理解。但他如此恭順,著實讓人有些疑心。
難道是被佟李氏強壓下來的?
木喬也希望是自己多疑,暫且把心事放下,又專心想了個新首飾樣子,畫好圖形請大師傅顧松上來參詳。他只在細節之處做了些小小的調整,便拿著圖紙下去做試驗了。這位師傅雖然年輕,但這幾年來卻憑真本事站穩了腳跟,上上下下沒有不服氣的。
甘泰上樓時,剛好看到他下去,打了個招呼,進房跟木喬感嘆,“這樣好手藝的師傅,再過幾年咱們這兒也未必能留得住了。”
木喬起身給他倒了杯熱茶,“那也未必,若是日后能把店里的份子分些給他,他也未必不肯留下。”
“那佟家肯么?若是可行的話,從前早就請那俞師傅了。”
“此一時彼一時,從前不行,不代表以后也沒機會。”
甘泰順勢跟她提起一事,“對了,我今天去鄉下,還碰到那俞師傅了。他在給人修補首飾,大冷的天,看起來格外辛苦。我便多嘴說了句,他若是愿意,可以到咱們鋪子里來幫幫忙。反正咱們年前生意好,多個人來總是好的。”
木喬想著從前和大師兄的情份,十分贊同,也感謝甘泰的厚道,“阿泰哥,你說的很是。若是再遇到,好歹勸他來吧。你今兒出去,可也著實辛苦了。”
“辛苦什么?我怕記不全,帶上紙筆寫了一份。替咱們管藥材的王師父說,那些藥材都長得極好,若是你要,也可以開采了。”甘泰笑著拿出張單子來,看著木喬的眼光里充滿贊嘆,“小阿喬,我真是服了你了,那塊地當年只當好玩種著,也沒花多少錢伺弄。可今兒回來的路上我去藥材鋪里問過了,能值好幾百兩銀子呢!若是老爺夫人知道,可不知怎么高興。”
木喬眼中也流露出幾分喜氣,“是么?那可真好,不過你也不要服我,這可是三哥走前出的主意。”
提起霍梓文,甘泰也頗為思念,“那空谷道長也不知把他拐哪兒去了,這幾年就來了那么幾封信,這三年之期眼看就要到了,也不知年前能不能趕回來。”
是啊,木喬頗感失落,當年他是為了替自己圓謊而離家,現今那個如月華般俊秀的少年又已是何等模樣?
天色漸暗,銀樓關門,回轉家中的木喬敏銳感覺到干爹干娘的心情似乎都不太好。
“這可是……發生什么事了么?”木喬晚飯后試探性的問了一句,“干娘不如說來聽聽,女兒就算拿不出什么主意,好歹您講出來了,也能消消氣。”
阮玉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卻不肯讓她跟著受氣,只推說是些霍公亮從前的老朋友出了點子小事,與自家無關,讓她寬心。
可是不出幾日,木喬在銀樓里,卻聽到樓下有客人帶來了些閑言碎語。
“聽說你家小姐許了佟家的大公子,這可得恭喜你們了。”
伙計聽得莫名,矢口否認,“哪有這樣事情?我們可從未聽說。”
“別瞞著了。平江府可傳遍了,都說佟家大爺這些年一直不娶,就是在等你家小姐長大成人呢!要不,他們家當年何以單單會把鋪子賣給你們家?聽說還要請知縣來保媒作親,這可還能有假的?”
木喬琉璃色的眼眸驟然圓睜,一口氣憋在胸中,幾乎慪出血來。
姓佟的,你們好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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