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鉛灰色的天空,襲卷天地的銀裝素裹,只有遠方的大片梅林是唯一亮色。蒼鷹和霍梓文的愛馬躲在一旁絮絮私語,刨開厚厚的積雪,尋找下面的草根。
木喬被他斗篷里的熱氣一蒸,眼窩子開始泛酸,竟似要落下淚來。霍梓文頗覺好笑的輕撫著她的背,“怎么跟個小孩兒似的,動不動就要哭鼻子?難道是誰欺負你了么?”
被他這么一打趣,原本就有些混亂的腦子更加混亂了,木喬忘記了自己的一把年紀,帶著幾分孩子氣惱怒起來,“是你,是你,就是你!”
“好好好,就是我。”霍梓文好脾氣的承認著,“那你說說,我什么時候欺負你了?”
“你——”木喬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琉璃色的眸子水光瀲艷,“你總是在欺負我,你看你還笑!”
霍梓文忍了幾忍,把笑生生的憋了回去,面上又是那樣一派云淡風清,也不問緣由,便握著她的手作勢捶打著自己,“既然如此,你就多打我幾下出出氣,如何?”
木喬忿忿的收回手來,“你,你根本不懂!”
“那你總得告訴我,我才能明白。對么?”霍梓文的眼神中收起調笑,多了抹凝重之意,“兩個人便是再如何的相互了解,也不可能完全明白對方的心意,所以才要坦誠以待,感情才得以維系。”
“誰要與你維系呢?”木喬悻悻的白了他一眼,卻有些憂心的垂下眸子,囁嚅著說出心中的糾結,“你跟我……是不應該的。”
霍梓文似乎并不意外,抬手捋了捋她被風吹亂的鬢發,“就因為我們是兄妹?還是你在擔心。爹娘不能接受?”
都有。木喬黯然垮下雙肩,“我……我是個不祥之人,我不想連累你。”
霍梓文靜默了一時。忽地將木喬拉起,淡淡道,“好。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會勉強。天起風了。只怕又要落雪,我送你回家。”
呃……這,他這就算是同意了?
木喬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霍梓文扶上馬,完全不給她思考的時間,就催促著她一路回去。剛剛那個還在熱烈擁吻著她的人,軀殼還在。但心卻仿佛已經換了一顆。
霍梓斐在城中百無聊賴的轉悠了好一時,才慢慢悠悠往梅林逛去,路上正好撞見二人,卻沒有他想象中的春風和煦,兩相輝映,卻似眼下的這冰天雪地,各不相干。
不由得皺眉疑惑,這是他二人掩飾得太好呢,還是吵架了?左右瞄瞄,又不敢問。想了半天找出個借口,“唔……那個前面街口有家店,咱們進去喝杯茶,暖暖身子再走如何?”
木喬心中驀地生起一股自己也不明白的希翼。抬眼看著霍梓文。卻不料他斷然拒絕,“不必了。天已經開始下雪了,咱們早些回家,別讓爹娘擔心。”
看著妹妹眼中的滿腔幽怨和大哥的冰山臉,霍梓斐瞬間明白,肯定是她得罪三哥了。可這種事,要是朋友之間,他尚可以插言勸解一二,但對面的這位冰山,可是他親哥!他哪里敢得罪?
但要是扔下妹妹不管,霍梓斐又實在于心不忍,絞盡腦汁硬著頭皮再找一個借口,“二十九日家里團年,阿喬你想吃什么?先告訴我們一聲,回去給你準備。還有到時可別忘了早點起來等咱們來接,對了,三哥,你說那天是讓阿喬騎馬來,還是咱們駕車來接?”
霍梓文看都不看木喬一眼,便淡淡的道,“我到時要幫爹準備祭祀之物,就不來了,你和妹妹自己商量吧。”
霍梓斐癟了癟嘴,再回頭看木喬,那雙琉璃眼里盈盈水光,竟似泫然欲泣。
木喬心中惱火之極,傷心之極,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這么快就翻臉無情了?心中委屈洶涌而出,略帶哽咽的忿忿道,“我愛吃的東西,干爹干娘都曉得。到時我會自己回來的,現在也不用你們送了!”
她氣惱的打馬欲走,卻被霍梓文撥了下馬頭攔住,依舊不肯看她,只道,“這城里人多,可任性不得,萬一踢傷了人,可如何是好?”
木喬一口氣憋在心里,是橫也出不得,豎也出不得,在他的監視下,慢悠悠的回到索府門前,霍梓文把馬頭一撥,“阿四你送妹妹進去,我還有些事要辦。”
他居然,居然就這么跑了!
木喬氣得發作不得,連霍梓斐也忘了招呼,自己調頭就進了府門。
霍梓斐心想這還要他送什么?干脆他也打道回府吧。探探哥哥的口氣,看看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也好跟他們勸和勸和。
孰料霍梓文竟然又回了清風觀,等到天黑了才回來。
霍梓斐掛心此事,一直等著他,忙忙的追過去詢問,卻給霍梓文搶白一頓,“小孩子家管什么大人的事?”
霍梓斐慪得差點吐血三升,他若是小孩子的話,那木喬還比他小一歲呢!哥哥你卻跟她有私情,這算是你為老不尊呢,還是你老牛吃嫩草?
不管你了!死冰山,回頭就勸妹妹別再搭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霍梓斐袖著兩手,氣鼓鼓的離開了。卻沒瞧見,背后的冰山,在燈下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窗外,又是漫天飛雪,如扯絮般往下落。
“姑娘,夜已經深了,您快進來睡吧。”可人都已經梳洗好了,探頭問了木喬好幾回,卻見她還抬頭怔怔的看著窗外那些飛舞的雪花出神。
心中不覺疑惑,姑娘今兒這是怎么了?自打騎馬回來就悶悶不樂,一天都坐在那兒,不是嘆氣,就是發呆,關心的問,“您這是跟大少爺他們吵架了么?”
“沒事。”木喬覺得心口有些微微的疼,意興闌珊的收回目光,悶悶的道,“我沒事,這就睡了。”
可是即便是躺在了溫暖的床上,但又怎么睡得著?索性擁被坐起,于暗夜中偷偷撫上一直不敢觸碰的唇,那里曾被肆意研磨的熱意還未消除,那人怎么能如此無情的抽身離去?
雖然,是她說怕連累了他,可是……可是她沒有讓他走啊!
滿懷委屈瞬間如上漲的潮水般翻涌上來,從眼角里漫了出來。死死咬著被角,將淚水藏進被子里,一下一下捶打著柔軟的絲絮,心中悲苦忿恨莫名。
他就是在逼她對不對?還是,他根本就是在耍她?心里象是被人血淋淋的剜了一個洞,任寒夜里凄清的長風呼嘯,連呼吸都又冷又痛得人幾乎窒息。
長夜漫漫,一夜難眠。
睡來的時候,枕頭仍是潮潮的,但好歹一顆心還在。木喬照鏡子的時候,瞧見自己腫著的眼,憔悴的臉,忽地氣惱起來,憑什么要為了那種反復無常的冷酷小人生氣?
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主動伸手,給自己補了些胭脂,讓臉色看起來紅潤又有光澤,再戴上那一套石榴金飾,整個人看起來明艷了許多。
可人有些詫異,“姑娘,您今兒要出門嗎?”
“不。”木喬對著鏡子顧盼自賞,“打扮一下子,果然人看得精神多了,對么?”
話是沒錯,可這實在是不象她素日的作風啊。可人滿腹狐疑,揣摩著她的心事,不是打翻了茶杯,就是踢倒了凳子。
弄得青槐和紫桐私下調笑,“可人定是有心事了,姑娘大了,是在想婆家了吧?”
小丫頭片子!可人老氣橫秋的嘁了一聲,“我是在想婆家又怎地?有本事你們一輩子別想!”
木喬暗自嘆息,能活得這么坦白與率直,這也是可人的福氣。只是她,注定不會這樣了。
萬氏瞧見木喬今兒的打扮,也是眼前一亮,連聲贊好,“小姑娘家就是要這么打扮起來才好看,平素你是太素凈了些。”
木喬謙遜的低下頭,“女兒還是修行之身,自然不好過于艷麗,這是年關將近,又兼大姐姐的喜期將至,這才略略打扮起來,想給家里添些喜氣。”
萬氏連連點頭,“還是你這丫頭懂事,”望著旁邊一笑,“也是肖嬤嬤教導有方。”
肖嬤嬤起身福了一福,“這是老爺夫人素昔管教極好,老奴不過是錦上添花,點撥下子的罷了,可不敢居功。”
她在索家教了一時,幾個庶子庶女的改變是相當明顯的。萬氏非常滿意,打算把她一直留下來,日后教養自己的親子。但肖嬤嬤卻以孩子尚且年幼,而書雯他們幾個大的已經學得差不多為由請辭了。
打算過了年幫著忙完書雯出嫁之事就回鄉下去看看,不過也跟萬氏約好,三年之后,只要她無病無災的,一定再上京城來教養索府其他幾個孩子。
這樣的知情識趣,半點不占主家便宜的嬤嬤實在是讓人非常滿意,所以萬氏格外優待她些,人前人后給她長臉。
木喬見嫡母心情不錯,提起一事,“母親,眼下國子監已經放了假,沈家表弟雖給韋家接了去,但他素來與女兒要好,能否將他接家來小住幾日?”
萬氏沉吟不語,接個人回來不難,但索府本來親戚就多,過年時添個人便又要添出許多事來,卻是讓人有些心煩的。
肖嬤嬤卻望著木喬一笑,“且讓我來猜猜,二姑娘存的是何意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