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四十八章 邂逅

“你怎么在這兒?”張和高煦異口同聲道。

“這是我家的地啊,”張先道:“聽說有田鼠害莊稼,就過來看一看。你呢,你還在開封城么,今年過年都不回家的呀?”

“過年就在開封過的,”高煦道:“不過上元之后我就能回家了。”

“你往哪里去,現在不是回家去么?”張問道。

“現在是要走衛輝府的商丘,”高煦道:“往中都去。”

“那高熾沒和你一起啊?”張道。

“他腿腳不便,先行去了,我隔了兩三日才出發。”高煦頓了一下,忽然道:“你家里有什么喜事嗎,頭上戴的是什么東西?”

張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頭,她頭上戴了個“春花”,是將銅絲網的銅絲線抽兩根出來,用彩紙粘在上面,弄出了一根金色的絲條,再取幾根彩線將絲條分別繞成半朵花,每朵花有六個花瓣,外面伸展出一片大葉子,再用紅絲線纏繞在花型外面,戴在她的兩個總角上。

古代兒童將頭發分作左右兩半,在頭頂各扎成一個結,形如兩個羊角,故稱“總角”。張的兩個總角上一般只裝束彩線,這幾天新婦進門了,給她做了兩朵春花戴在頭上,見到的人都說好看,張自己也覺得不錯,但是看如今高煦的神情,她就不那么篤定了。

“怎么了,”張道:“這個不好看?”

“你頭上這花兒,”高煦露出一個慘不忍睹的表情來:“平常我只見的賣婆頭上戴的,你是從賣婆那里買的么?”

“是自家做的!”張道:“賣婆是什么人,她頭上戴的和我的一樣么,是天天戴還是只有過年才戴?”

“賣婆不就是走街串巷賣東西的嗎,或兌換金銀首飾,或販賣包帕花線,或包攬做面篦頭,或充喜娘說合,”高煦見張一臉懵然,便恍然道:“你們這里不是啊,那誰給你們賣插花?”

“我們這里是貨郎挑,”張道:“我這花戴上是過節日的,況且我們家確實是有一樁喜事。”

聽張講了,高煦便道:“原來是你哥結親了啊,恭喜恭喜,”他往后面一瞟,身后的人就掏出一張寶鈔來,高煦遞給她,裝模作樣咳嗽一聲道:“算是賀禮,你收下罷。”

“不要這東西,”張把他的手擋開,嘟著嘴巴道:“這里小地方,識不得,壓箱底也被蟲吃鼠咬了。”

高煦便低頭從手上擼下來一個金燦燦的東西,道:“這個指環總要得罷!便是上趕著給你東西,倘放在旁人身上,哪個不是歡天喜地感恩戴德的,你若不要,我就收回了!”

“哪里不要,”張看他似是使性摜氣,便道:“只是這黃金的東西,實在是太貴重,我消受不起,況且你又沒吃一口喜酒,平白出了禮,天下也沒這樣平白占便宜的道理。”

張嘴里如是說,但是眼兒卻眨也不眨地盯著那鑲嵌紅寶石的戒指,心里癢地不得了,知道這么一個小物件,怕是能抵得上新嫂子幾車的嫁妝,這么想著又想起高煦做官的叔父了,官家的小公子就是錦衣玉食,和普通百姓家果真是天壤之別啊。

“不要這貴重的,”高煦問道:“你要哪個不貴重的?”

張推拒了金戒指,但是高煦的十個指頭上有三四個是戴了戒指的,張眼一瞟就道:“就你右手拇指上的這個指環吧,不是金銀的就好,這白石頭做的環兒挺好看。”

高煦顯見地是愣了,之后就像是噎了嗓子一樣,道:“你說這個是白石頭?”

“不是石頭是什么,”張道:“金的銀的太貴重,你滿手也就這個白石頭的環兒看上去不值錢,你若是把這個給我,我就收了。”

“白石頭,白石頭,”高煦豎起拇指道:“這可不是石頭,是和田羊脂玉;這也不是普通的戒指,是韘,又叫扳指,是扣弓弦用的。”

“哎呦,”張故作驚嘆道:“那值很多錢了,我不敢要了——你滿手的戒指這么值錢啊,那左手那個黑漆漆的呢,也不是黑石頭了?”

如果說被問道右手上戴的羊脂玉扳指,高煦露出的只是肉痛的神色;那么張問道左手的那一枚時候,高煦的神色簡直用驚駭來形容了。

“這可是犴大罕的角做的!”高煦氣哼哼道:“一百只里頭才能尋到一只黑章環繞的,值十萬錢。你這丫頭倒是會挑東西!”

張被他說得嚇了一跳,生氣道:“你哄騙誰呢!一只戒指能值十萬錢!別說是張廠,永城都買下來了吧!你說這東西是扣弦用的,你能拉幾石的弓弩,就在這里吹噓!”

高煦被她說得頗有點怒發沖冠的樣子,忽然眼睛一瞪,從馬背上背著的行囊里掏出一副弓來,拉起箭就朝她射過來。

張一瞬間被驚得寒毛直豎魂不附體,“啊”地一聲大叫出來,抱頭蹲在地上瑟縮著,活像一只秋風里縮羽的鵪鶉。

她聽到面前這幫侍衛轟地一聲笑開了,高煦的笑聲最放肆,簡直都要震破了天;也聽到剛才那一箭穿透皮肉的“呲呲”聲,但穿透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身體。

之后她又聽到張賡的聲音,道:“華姐兒,蛇跑了,沒嚇著你吧——”

張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看到張賡從前排樹后面轉過來,一手拿著釬子,一手拎著竹簍,道:“剛鉗住了一條,不留神讓它溜了,”說著看到了地上被釘死的圓頭菜花蛇,嗬了一聲,拔開了箭,道:“好箭法,正中七寸,是哪個射的?”

高煦應了一聲,張賡驚道:“小公子,你怎么到這兒來了?若是無事,到家里吃酒暖和一下吧!”

“我要走了,”高煦上了馬,笑道:“謝你家的招待,日后若有機會來開封,便還來你家。”

他說著收了韁繩,看向張——然而張還在驚悸中,其實也是未料到看起來身材圓胖,個頭還差她一厘米左右的高煦,內里的勁力原已蓄得這般滿了,而且據說是射中了蛇的七寸,蛇還是游動著的。

“你叫什么名兒,”高煦在馬上趾高氣昂道:“問你呢,小丫頭。”

“你管我叫什么名兒,”張本來是服氣的,但是現在又不忿起來:“我作何要與你說。”

高煦便用馬鞭朝她點了兩下,策馬走了。不過沒奔出四五十米又折了回來,捋了扳指下來扔到她懷里,道:“見你兩次,吃了兩次虧了,可沒有下一次!”

“走你吧——”張恨不能拿著小手絹揮舞一下,回道:“吃虧是福!”

看到高煦在馬上似乎趔趄了一下,張得意地笑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