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四月初到四月末的時候,不怕旱澇不怕雪霜,就怕晚上刮起大風來,把好好的麥田都吹壞了,這事兒在別的地方倒也不顯,只在永城這里,四月是必要刮大風的,可憐一晚上過去,麥苗都被吹得東倒西歪,甚至還有吹出土壤的,像這樣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只能第二日再去補救。
平常這個時候,張麒晚上也是睡不安穩的,必要早早起來去地里查看,但是如今他去了縣城里,有個官役,是修縣城的倉庫,這個活兒是抽調永城周邊村鎮的壯丁去的,工期短、給的工錢也高,而且張麒還接了別的活兒,在永城縣城里還給別人修房子,一連要干三五個月,正月一過完就去了縣城,要直到六月份左右才能回來。
既然張麒不在家里,田地就是由張昶看著,他也一早就去地里扶麥了,鄭氏跟著他一起去了張早上也去了地里,不過是去拔桑樹的嫩葉子去了,現在是養蠶的最佳季節。
她摘了半筐子桑葉回來,王氏堆了兩大盆衣服,把小寶塞在她懷里,自己去溝水頭洗衣服了。張一邊給籮筐里的蠶鋪上桑葉,一邊哄弄著小寶玩耍。
小寶就是張昶和鄭氏的孩子,大名兒叫張輔,今年四歲半,生的是十分可愛,一家人都把他疼得跟眼珠子一樣的,家里一大推玩具,都是張升從城里帶來的,村里其他孩子哪個不是羨慕地眼睛都發紅。
張也疼他,但是并不是因為這是家里第三代第一個男丁,而是因為知道這孩子得來不易,嫂子鄭氏在產育上比較艱辛,早在洪武二十年的時候,其實懷了一胎,但是不到五個月就流了下來,是自然流產,之后足足養了三年,才得了輔哥兒一個,只是在生的時候也是險象環生,疼了七八個時辰,叫得旁邊幫著接生的女人都害怕了,不過最后還是平安生出了小寶,謝天謝地,張想起那個場景還是心有余悸。
她陪著小寶丟了一回沙包,就聽到門外有人喊道:“他張大叔家有人在嗎?”
張聽出是村人的聲音,打開門一看,是跟她老爹一樣管著十戶人家的甲長,論輩分要稱呼一聲大伯,張便問道:“您有什么事嗎?”
“就是來問一聲,你家的豆腐花還有沒有了,”甲長道:“俺家那小子實在是鬧騰,昨天發了一點熱,口里只喊著要吃一碗豆腐花。”
張便請他進來,道:“您等片刻,我現在就去做。”
做豆腐花也容易,有鄭氏早上磨好的豆漿,張只需從后院取來一小塊紅石膏,塞進灶下,把豆漿煮開的同時,石膏也燒好了,敲碎成粉末加水調成石膏漿,沖入剛從鍋內舀出的豆漿里,用勺子輕輕攪勻,不到幾分鐘,豆漿就凝結成豆腐花了。
張把做好的豆腐花給他裝在小缸子里,接過三文錢,又把人送出了門去,沒想到剛一轉過身來,就聽到小寶震天的哭嚎聲。
“怎么了,”張撲過去把他抱起來,問道:“你哭什么?”
小寶伸出手來讓他看,只見白胖的手背上有個小小的紅點,張不敢大意,急忙問道:“是什么東西把你叮了?”
小寶就抽抽噎噎道:“錢串子”
“是錢串子,”張又仔細問了一遍,道:“看清楚了,不是蜈蚣?”
“就是錢串子。”小寶道。
“這個時候就有了蚰蜒了,”張暗道:“又得去領一包驅蟲藥了。”
知道是錢串子張就不害怕了,這東西就是蚰蜒,雖然多手多腳看著令人害怕,但是其實也是一種益蟲,是靠捕食小蚊蟲為生的,一般情況下不會咬人,但是如果是故意傷害那就另當別論了,當然這東西咬了人也不嚴重,毒性很弱,遠沒有蜈蚣毒人。
這個東西農村家家戶戶都有,老人最喜歡看到家里出現,還認為這東西出現地越多越好,是家里要發財的征兆,王氏也是這么認為的,家里墻上、地上有蚰蜒爬來爬去的,愣不讓打死,夏天的晚上,經常能從被面上抖落出幾只下來。
張可不管王氏的話,在她自己的屋里出現的蚰蜒,一般都會被她打死,但是更令人驚訝的是,她打死地越多,房里出現地反而越多,經常能看到蚰蜒四面八方地往她的右廂房里去。張沒有辦法,就偷偷從草頭醫那里領了驅蟲藥來,藥性劇烈的雄黃往門前一放,果然就少了很多蟲子。
張抱著小寶去了雞窩,抓了家里最大的那只花公雞來,這雞也有點靈性了,被抓著冠子就乖乖吐了一點涎水出來,張就用手涂抹在小寶的手上。
“為什么阿奶抓錢串子,從來沒有被咬過呢?”小寶就想不明白了。
“你看她是怎么抓的,”張好笑道:“兩指甲掐準了,抓著這東西背上凸出的殼,抓它的腳的話,有時候這腳會脫落下來,和壁虎被人捉了就斷尾是一個道理。”
被雞唾沫抹了一層的地方果然看不出一點被叮咬的痕跡了,張抱著他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又取來千字文,叫他讀學過的句子。
“金生麗水,玉出昆崗,”小寶背得倒也流利:“諸姑伯叔,猶子比兒。”
張又問了幾處地方,見他都一一答上了,心中歡喜,就接著教他下面的句子:“孔懷兄弟,同氣連枝。”
小寶奶聲奶氣地跟著讀了三遍,張就告訴他這句話的意思:“孔,就是最的意思懷,就是關懷的意思,孔懷出自詩經棠棣一篇,所謂死喪之威,兄弟孔懷,意思就是遭遇死亡威脅的時候,只有兄弟最為關懷。”
“同氣連枝的意思就是,”張道:“兄弟兩個,同受父母血氣,如同樹枝相連,所謂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就是要兄弟友睦。”
“如果你有一個兄弟,”張便問道:“你會怎么待他呢?”
“可是俺沒有兄弟啊。”小寶苦惱道。
“就是比方說你有,”張道:“你阿娘給你生了個小弟弟。”
“小弟弟會吃俺的棉花糖么?”小寶問道。
“會。”張回道。
“小弟弟會抽俺的陀螺,”小寶接著問道:“玩俺的竹蜻蜓么?”
“會,”張好笑道:“還會把你偷偷藏起來的炮仗翻出來,全部點了然后告狀到你阿奶那里,害你挨一頓打。”
“哇”小寶嚎起來:“干嘛有個這么樣的弟弟!俺不要這樣的弟弟!”
“那可由不得你了,”張忍不住哈哈哈笑起來:“你總要長大,總要學會友愛,學會分享啊。”
小寶抽噎了一會,無精打采垂頭喪氣了。
“都是小的時候不明白,”張暗道:“長大了才知道兄弟的好處啊。”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