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嬤嬤講的北平就告一段落了,因為張不多久也要去那里了,有很多很多的時間,能自己親眼看到,親身感受了。
然而長長的納徵單居然還沒有讀完,諸王納妃聘禮清單是延續宋朝的,除了有金、綵、錢、綾、羅、絹、馬、酒,還有“茗百斤”。這個茗,實在是大有來歷。
皇帝給的聘禮中的香茗,有非常雅致的名字,叫“啟沃承恩”和“太平嘉瑞”。這種茶葉,不是散茶,是團茶。
團茶就是加工壓成的餅茶,呈餅狀和團狀,喝過普洱茶的就知道,是那種厚厚的需要掰開的茶餅模樣,也有圓乎乎的球狀,這起源于唐朝的發明了蒸青作餅的技術,畢竟唐朝有貢茶院,即制茶廠,組織官員研究制茶技術,從而促使茶葉生產不斷改革。在一系列茶經里提到的制作工序為:蒸茶、解塊、搗茶、裝模、拍壓、出模、列茶晾干、穿孔、烘焙、成穿、封茶之后,茶餅就出現了。
宋朝因為社會經濟的急速發展,制茶技術發展地更快,團片狀的龍鳳團茶盛行起來。團茶有繁多的名目,還雜有各種香料,當然也依據采制的時間、場地、芽狀和品位,分很多檔,叫“綱次”。
皇帝聘禮中的這兩個團茶,就在綱次上,但卻不是最好的,因為最好的如今已經制不出來了,像第一綱的“龍焙貢新”,為最早上品,開焙十天就要急馳入貢到京城,蘇軾也曾為喝過一口這樣的團茶而十分喜悅,寫了詩贊頌“龍焙今年絕品,谷簾自古珍泉”。
東京的仕宦人家往往流行斗茶,誰家有更名貴的香茗,總要精心調配香料,然后夸耀一番。和唐朝喝的“茶湯”里面放的蔥姜蒜或者胡椒這種辛辣的東西不同的是,宋朝的茶湯,使用“龍腦和膏,又雜珍果香草以助其香”,加的是各種名貴的香料。
這樣的龍鳳團茶本來制作過于精細,需要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更何況達官貴人們花費大量的金錢來“斗茶”玩樂的生活方式著實奢侈,也只有宋朝人才能玩得起,到了元朝的時候,北方游牧民族出身的元代統治者自然不喜歡這種過于精細委婉的茶文化。
本朝的洪武帝更是討厭的,草根出身的皇帝沒有宋朝皇室骨子里的風雅,他不會品鑒也喝不來,也不能理解這種浪費民力的喝茶辦法有什么好處。
所以洪武二十四年,皇帝一旨“罷造龍團,惟采芽茶以進”,令各地直接進獻芽茶,廢團茶而興散茶,這就是后世即沖即飲的喝茶方式了但是宮中還有洪武二十四年以前各地進貢的團茶,這該怎么辦,皇帝便大手一揮,反正宮廷一切制度都是延續宋朝的,那么宋朝婚禮中要下茶聘,這東西就全做聘禮散給親戚吧。
于是張就有幸看到了名貴的團茶,揣在手上細細看了半天,不過就是茶葉擰巴在一起團成的球,看著跟干樹枝一樣,聞起來倒是香味撲鼻。
“這名字其實取的好聽,”張放下了團茶,道:“啟沃承恩,太平嘉瑞。”
“這是宋朝傳下來的名兒,”錢嬤嬤道:“而且給您的和給太孫妃、親王妃的茶葉,還不太一樣。”
據錢嬤嬤說,給親王妃的是“御苑玉芽”、“萬壽龍芽”,比給張的要高一個綱次而給太孫妃的是“龍鳳團茶”,而且還是密云龍,比之親王妃的還要高一個綱次。
張起先還不知道密云龍是什么茶葉,后來得知居然就是大紅袍!
大紅袍是福建省武夷巖茶中的名叢珍品,本來就少,而此時被入貢的大紅袍,僅是九龍窠巖壁上的那幾棵茶樹的葉子。
其實聽到“大紅袍”這個名字,張忽然想起曾經聽過的大紅袍名字的來歷,也就發生在此時,據說是這種茶葉治好了馬皇后的病,所以皇帝賜紅袍一件,命人親自前往九龍窠披在茶樹上以示龍恩,同時采制茶葉悉數進貢。
但是她這么詢問的時候,錢嬤嬤就哂笑她了。
“有喝茶就治好了的病,”錢嬤嬤道:“這個我信。但是去治好皇后娘娘的病,這個絕對沒有。大紅袍指的是狀元身上那身紅袍,是洪武十八年恩科的狀元被這茶葉給救了命回來,而不是先皇后。”
據錢嬤嬤說,洪武十八年,舉子丁顯上京赴考,路過武夷山時突然得病,腹痛難忍,巧遇天心禪寺一和尚,和尚取其所藏茶葉泡與他喝,病痛即止。得救后中了狀元,為報恩情,狀元以紅袍披茶樹,故得“大紅袍”之名。
但是此時官方名稱是“密云龍”,大紅袍只是當地人這么叫的。
張嘆了口氣,然而這一聲讓錢嬤嬤會錯了意,以為是她由茶葉的品級想到了品秩尊卑上面這可不是該想的了。
“即使秀女姐妹相處了半年,”錢嬤嬤嚴肅道:“當日不分尊卑,現如今已經定下了名分,不可僭越也不能再肖想了。”
她想了想,又鄭重其事地勸道:“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
只有禮器和名分,不能給別人!
名與器是聯系在一起的,名即一個人所擁有的名分,有了某種名分就可名正言順地享用相應的器物。錢嬤嬤的意思就是,你不是太孫妃,就不能享用太孫妃的一應東西而哪怕你和太孫妃感情再深,你問她要她的大紅袍喝,大紅袍本來沒有什么特殊的含義但是當用來區別太孫和親王世子的時候,她就永遠不可能給你喝。
張笑了,她很感謝錢嬤嬤這么剖心地對她,有這么一個人在身邊,張就覺得踏實。
其實她可沒有這樣的想法。
太孫妃,馬氏,看樣子馬氏應該很榮光,她也確確實實應該榮光,因為大家看來,太孫就是未來的皇帝,自己不過是親王世子妃,將來還要在朝賀中宮的時候跪在她的腳下然而,只有她知道,不過幾年之后,馬氏的尊榮很快就煙消云散了,禮器和名分馬上也會化為烏有,想到這里張就心里面痛快了,她始終記得這個虛偽而且惡毒的女人是怎么害她的。
見到馬氏她才知道這世上真的有無緣無故的恨的,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招惹過馬氏,但是馬氏就是在那么多人里盯上了她,然后差一點害得她萬劫不復。
原來不知道馬氏什么下場,還想著要親手報答回去現在很清楚她會是什么下場了,就要學會靜靜地在一旁看著不說話。
“我知道,嬤嬤,”張笑道:“太孫妃納徵儀中有大雁一雙,我沒有有六匹好馬,而我只有兩匹她有谷圭,我也沒有。”
“還有許多細節,都在提醒我和太孫妃的不同,”張道:“雖然太孫和世子是嫡親的堂兄弟,但是名分大義不同,我可絲毫不敢僭越。”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