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六十章 合巹

車駕進入了宮城之后,世子和世子妃都要下車換乘,又一次換乘上彩輿,官員們停在了奉天殿前,而世子和張的彩輿還在往前走著,一直走到春熙殿前。

這座殿就是他們今晚要度過的地方,在這個地方,要行一項重要的禮儀合巹。今晚之后,他們就要搬出宮去,回到諸王館住下了。

世子和張從輿上下來,贊引引著世子走到殿門的東側女官引著張走到殿門的西側,這時候世子向張拜兩拜,張還以四拜。瞧著世子拜她的時候,張其實很有點繃不住,因為她分明看到了世子頭上的汗珠子滾落了下來,前額上面還蒸騰著水汽,就好像打開籠屜取出了一鍋新蒸出來的包子一樣。

之后兩人進入殿中,殿中東西兩側有兩個寶床,贊引唱一聲“升座”,雙方就被扶上了寶床上,相對而坐。

這時候執事端著案幾上來,這上面有飯食也有糕點女官接著端上金爵杯來,酌酒以進。張不是自己想吃什么就能吃的,是人家給什么她吃什么。當然吃到嘴里的東西自然不會差了,張品嘗出了升龍餃、春卷和芝麻酥餅的味道,還吃到了蒸菜,還有一道蝦仁粉果,這個看著像是點心的東西,粉晶瑩白的薄皮里面居然包著荼蘼露、竹胎、肉粒和鵝膏,吃一口滿嘴鮮香,尤其是舌頭碰到鵝膏那種油厚的滋潤感覺,實在令張欲罷不能。

估計是看出了張喜歡吃這個粉果,之后女官就一直給她挾著粉果,他們行這個禮儀要重復三次,也就是說,吃一點東西喝一杯酒吃一點東西再喝一杯,如此三次之后,執事們才把案幾撤下去。

之后他們又相對拜了兩拜,就被引入后殿更換常服去了。

這個就是完成了所謂的“合巹禮”,之后張換了常服就在內殿休息了,換了衣服的張真心覺得舒服,因為殿里四角都生著炭火,一進殿張就被熱氣熏得毛孔浸汗,規規矩矩完成了儀式才能脫下那身壓死人的禮服,但是問題是不讓你洗澡,今天一晚上都不會讓你洗澡的,所以要等到明日朝見完畢,回到諸王館里面,才不管你洗不洗澡了。

幸虧她昨晚上認認真真地洗了個澡,為什么要說是認認真真,因為本來就留著長發沒怎么剪過,自從當了世子妃之后,洗頭不是僅僅用茶麩或者皂莢了,洗頭起碼要半個時辰,用的是芝麻葉子和核桃皮煮過的水,洗的時候用的是香胰子,洗完了之后用篦子蘸著花露油和香膏一遍一遍往頭上抹著,抹到最后差不多頭發也干了,然后小心翼翼地用頭巾包起來再睡覺。

洗一個頭要花這么多功夫,自然不能是天天洗了,不過這就是張穿來古代的好處了,因為飲食健康沒有激素化肥,空氣質量好沒有工業粉塵污染,況且張天生的毛孔細,就是一個星期不洗頭,看上去也不是油膩膩灰沉沉的模樣。

但是也不能真的一個星期不洗頭啊,張最多能忍上三天,就必須要好好洗一次。也多虧她昨晚上洗了一次,要不然今日出了一身汗豈不是要餿了。

不讓洗頭洗身上,但是可以給水洗臉,張就在女官的服侍下褪下了簪環首飾,打來水仔仔細細地清潔了面部她這算是卸妝,因為今日大婚涂在臉上不是她平常用的米粉,而是鉛粉。鉛粉這東西什么危害就不提了,張是決不能留一星半點的殘余在臉上,所以她一連洗了三盆水,直到女官都皺起眉毛來了,她才罷休。

古人無論男女都是有冠的,男人的冠不是每次睡覺前都會取下來的,這樣梳一次解一次太麻煩,而女子也不是睡覺前都要放松所有發髻的,因為有些發髻盤起來也很費勁,所以只需要將發髻上的釵子簪子都取下來就行了,況且也不是很多,因為頭上畢竟還頂著一個七翟冠,所以不一會兒張的頭上就只剩一個平髻了,張自己將一綹散發別在了耳后,很不幸地發現食指和大拇指上黏黏膩膩的,她不由得黑線了一把昨晚上嬤嬤們究竟給她上了多少頭油啊?

脫下的那套禮服被嬤嬤又收起來了,因為明日還要穿著那一身去朝見皇帝,而她現在穿上的常服是一套大袖衫,是真紅色,霞帔和褙子俱是深青色,霞帔上施蹙金繡云霞翟文和鈒花金墜子,褙子上施金繡云霞翟文,也加了一點龍鳳文的式樣。光看衣服,張知道很好看,但是因為沒有等身的銅鏡,所以她穿上衣服之后是什么樣子,只有從女官和嬤嬤嘴里聽說了。當然也不會從她們那里聽到真心話了,因為如果是評鑒別的衣服首飾穿搭,她們很有品味,知道哪一件裙子和什么顏色的襖子、什么款式的首飾最搭,但是內命婦的冠服首飾,這可就不是她們能評頭論足的了。

剛吃過東西,張不是很餓,但也沒有絲毫的飽腹感,她自己獨自一人坐在床上,手邊沒有書,沒有雙陸沒有投壺,什么都不能做,因為旁邊的女官盯得緊著呢。

“世子什么時候回來呢?”張忍不住問道。

“世子在春和宮答謝太孫和屬官們,”一個嬤嬤道:“請世子妃稍待。”

同樣的問題張問了三遍,也得到了三遍同樣的回答。其實張是巴不得世子不來呢,如果醉的不成樣子不能行房,女官們就怪不到她的頭上來了。

是的,行房。對這個問題,張一直覺得自己腦子燒呼呼地,從那一日看完了春宮畫回來,她就感覺不對勁兒,兩輩子加起來也有四十歲了,但是今晚要面臨的事情還是第一次。

唉,不能想不能想,張又默坐著掰起指頭了。

等到不知道什么時候,張覺得自己可能已經睡了一覺的時候,才聽到女官們走動的聲音了:“世子來了”

“快,”一個女官道:“銷金蓋頭呢?”

張剛睜開眼睛,又被一塊大紅蓋頭給壓住了視線,其實她感覺這蓋頭沒什么用,從親迎的早上就沒見戴上,到合巹完了才蓋上,顯然是為了完成最后一道程序。

不一會兒張就感到有人走進了她的身旁,一桿金秤挑起了她頭上的蓋頭來,張放眼打量過去,她還沒仔細看到世子的全貌,卻被他眼里一抹急速逝去的嫌惡驚住了。

張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世子眼里確確實實閃過一絲難以言說的嫌惡,而且還夾雜了難以忍受的感覺,但是她很快又發現,在這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之后,世子眼中似乎又涌現了愧疚的神色。

所以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有那方面做的不合他意,還是因為自己是個小門小戶出身的,本身就是令他不能忍受?

女官們得了世子的賞賜,又道了幾聲:“伉儷好偕,鸞鳳和鳴”之后才有秩序地退下了。等兩人相對而坐的時候,張就能清清楚楚看到他的全貌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