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十七章 玉牌

晚上高熾從紀善所回來,就看到張伏在憑幾上神色懨懨,還愁眉苦臉地,他仔細一瞧,早上自己給畫的眉毛還在呢,但是好像更暈開了,眉尾那地方迷迷蒙蒙的,好像輕煙堆簇到了鬢間一樣。

“哎呀,”高熾這樣贊嘆一聲:“沒想到我第一次畫眉,竟然畫出了一種新樣子出來,你瞧瞧”他說著竟把那梳妝臺上放的好好的黃銅鏡搬了起來,那鏡子約摸有一尺半了,是個大物件,居然就這樣被他提攜了來,雙手舉著撐到了張面前,哈哈哈笑著讓她看鏡子。

張目瞪口呆地看著鏡子,卻看到自己那兩道眉毛全都暈開了,好像水墨畫里的輕煙一樣,反而襯的根根眉毛有如蝴蝶的觸須一樣細。

“怎么樣,”高熾得意起來:“還說我不會畫眉,你瞧我給你畫的,是不是眉妝里的倒暈眉!”

不等張開口,他自己又搖頭道:“錯錯錯,說倒暈眉也不類這樣,我覺得青煙翠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倒才是你這樣的,所以這眉,應當叫橫煙眉!”

“拉倒吧你,”張忽地站起來,把眼前偌大的黃銅鏡懟到他懷里,把他驚得后退三兩步才道:“我今兒讓你畫了這兩道眉出來,一路上人都打量我,嘻嘻哈哈地,不知道背后怎么說我呢!”

想起在中殿里,徐王妃見了她也不由得笑了一會兒才說話,還問她這眉毛是誰畫的,還是丹娘站出來擔下了,但是看王妃神色,簡直可謂是明察秋毫了。

這可真是羞赧,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但是事實是,丹娘偷偷告訴她,世子畫眉時候吟誦的“半額翠蛾,揚效東施,柳葉蒼,春山兩座如屏障”,還有后幾句,叫“刀剃了又長,線界了又長,萋萋芳草”。

是說她眉毛跟野草一樣,剃了又長,春風吹又生呢!

高熾見她知道了這幾句,便道:“你這樣覺得,便是你覺得了。我可真心不是這樣想的。我原是隨口說了前幾句,覺得適合此情此景,但是忽然想起來后面幾句,要是說出來,你肯定不愿,我就沒說。”

“你就是戲謔我,”張氣呼呼地:“你說得再狠一點嘛,你怎么不說我這眉毛是從嘴上刮下來的胡子唯恐糟踏掉,貼在前額上的。”

這下高熾指著她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哎呀我死了算了!”張直接仰倒在床上,雙目無神地盯著帳頂:“我今兒造什么業了,頂著這兩撇胡子出去,被笑了一路!”

“有幾個人看見了”高熾寬慰道:“誰敢笑你啊?”

“都看見了!”張跳起來:“我今兒被母親差遣去典寶所清點永安永平的嫁妝,哪里想到所里會有上百人前前后后忙碌呢!從我面前經過的時候都瞪著眼睛瞅我,說話都蓋不住笑音兒!”

“你這是多心,”高熾道:“他們哪敢抬頭盯著你細看,就算是看到了,也不會覺得是眉沒畫好,反而覺得是你畫了一種新眉。”

“嘶”張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張開了嘴巴剛要說話,下巴卻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一下子咬到了舌頭:“哎呦喂,我今兒跟眉毛犯沖了!”

所幸是輕輕咬了一下,一瞬間的疼痛過去,也就是麻麻地鈍痛了。

“我跟你說,”張也沒咂吮出血味兒來,就急著把自己剛想到的話說完:“我決定明日還要丹娘給我畫眉,畫那個垂珠眉,這一種眉形還沒人試過呢,都覺得難看,等我明日畫完了再去典寶所,她們看到這種眉毛,便不會覺得我今日畫的這種眉毛古怪了。”

“我實話說吧,”高熾終于忍不住道:“典寶所那邊正是忙得昏天黑地的時候,哪個有閑心看你一日一個眉形?你過去還是辦你的正事兒,你剛是說清點嫁妝是吧,你清點地怎樣了?”

“我畫眉毛,和我清點嫁妝兩不相誤,”張道:“我今兒先是大致去看了一遭,要了單子過來細看,明兒才是正式去點呢。”

“王宮里,一切依憑信物。”高熾道:“你也知道了這規矩吧?”

如高熾所說,燕王府好似軍中行令一樣,能令出必行的只有玉牌。在存心殿和中殿之間,有一道鑄鐘架子,架子上面懸有一排玉牌,自東往西依次寫著典簿廳、紀善所、良醫所、典膳所、審理所、奉祀所、典寶所、工正所、典儀所、宰牲亭、儀仗庫、茶房、凈房、典膳所、庫房、馬房、養馬房、誠奉司、誠奉歇房、廚房、六局、內使歇房、祿米倉、收糧廳的名字。這二十四塊白底金字的“牌式”,能分成上下兩半,上寫號碼,下寫每一處管事的人名,中劈兩半,作為一種信物,用于在宮中發布和行使命令。

比如說當某處需要物品時,在燕王或者王妃的同意下,命將玉牌分開,然后由人拿著這東西去領取物品。或者結算之時,亦可用對牌進行核對。王宮中每一項重要的活動都要事先掛牌,通知闔宮各個執事人員作好準備,從而保證活動有條不紊地進行。

這樣的制度簡直是太妙了,幾乎可以說是令行禁止,庭無留事,上通下達,雷厲風行。

而且這鑄鐘架子不知道是誰設置的,有一個大大的妙處,在取牌的時候,架子上的小黃鐘會嗡嗡作響,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存心殿和中殿都可以聽到,所以絕對不存在有人偷拿玉牌的事情,因為取了牌子就有響聲。

“母親讓我拿了典寶所的玉牌,”張道:“果然所里是只認牌子不認人呢。我先藏了牌子,問他們要永平的嫁妝單子,他們沒一個給我的,但是都沒有直接趕我走的,還跟我扯皮了一會兒,等我拿了牌子出來,他們二話不說就取來了單子。”

“令出必行,就是這樣,”高熾肅然道:“這是父親把統兵的辦法放到了后宅里,但是效果卻出人意料地好用。”

“是,還是制度的問題,”張也點頭道:“我有點好奇父親手下的兵了,連宮里這樣千頭萬緒的事情都能被帶動起來,由此可預想父親統轄的燕山衛一定是萬人一呼如臂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