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五十九章 食古

等從紀善所出來,張就和高熾手挽著手走回去。

高熾就看向她,道:“你方才其實還想諷刺他的,是不是——你是不是想說,現在知道了你余逢辰為什么屢試不第,而人家卻一舉鰲頭做狀元了么?”

張真的是驚訝溢了出來:“你怎么知道這就是我想要說他的?”

“看你模樣,平時沒理還要跳起來呢,”高熾哈哈一笑:“如今有理,更是不想饒人。不過你居然沒有說這么刻薄的話出來,我反倒才驚訝呢。”

“與他爭論,沒用!”張便道:“這就是思想觀念已經成型的人,已經有條條框框架固住他了,說什么他都不愿從教條里走出來認清現實的。你沒見他方才不是思考自己,而是認為是尚書任亨泰的問題,就可以知道了。”

“真是沒見過有這么食古不化的人,”張努了努嘴:“感覺跟孔乙己之間差了一千個宋襄公似的。”

“宋襄公我知道是誰,”高熾道:“泓水之戰非要等楚國排兵布陣好才下令攻擊結果慘敗的國君,這人的迂腐是有了名的,但是你說的孔乙己,我卻未曾聽聞這個名字。”

張就哈哈哈笑起來,然后把孔乙己的故事講給他聽,末了就發笑道:“如果余伴讀沒有來北平府謀事,怕也就是這幅窮斯濫矣的樣子了吧!”

“孔乙己固然可笑,”高熾道:“但你這樣說余伴讀,小人窮斯濫矣,怕也不妥當罷!”

“那余伴讀是什么性格的人呢?”張反問他。

“余伴讀迂是迂了些,其實還是很有品行的,”高熾道:“是個忠孝的人。”

“忠孝,”張故作驚嘆地“嚯喲”了一聲,道:“忠臣孝子,不知道他是忠于皇上,還是忠于父親?”

張的問話讓高熾稍微沉默了一瞬,隨即道:“父子一體,忠于父親,不就是忠于皇上了嗎?”

“你這話可大大地不對了,這里頭的差別可大著呢,”張道:“我看他是忠于自己的教條。教條上說,要忠,忠于皇上,他就不分青紅皂白忠于皇上;教條上說,要忠于父親,他就死心塌地忠于父親。但是如果有一天,君、父不能兩全,你猜他應當如何選擇呢?”

高熾就道:“此其為忠孝不能兩全乎?”

“讓別人選,也許有兩條路,”張伸出手指頭來比劃:“一是親親相隱,二是大義滅親。我看他都不會選。”

高熾就問道:“那他會選什么呢?”

張就搖頭道:“誰知道呢!一介迂叟罷了!”

兩個人邊說邊走,忽然從前面來了個小宦官,道:“殿下召世子去存心殿。”

張就放開他,自己看天兒還早,就晃悠去了王妃的中殿。她一進去,就見永安和常寧兩個撲過來,似乎伸手要揪她的發鬢,嚇得她連連躲避,等定睛一看,原來兩人手里拿著玫瑰花和白芍藥,要往她頭上插戴呢!

張來了精神,故意左躲右閃,前奔后突,引得永安和常寧笑鬧著來追。偌大的中殿頓時一片嬉鬧之聲,看得安成和咸寧這兩個平日里端靜的孩子都忍不住站起來追逐了,但是居然讓張靈活地避開,說起來張到底是鄉下長大的孩子,身形敏捷,見縫插針就能從人咯吱窩里鉆出去。

就這么一個簡單的追逐游戲,卻讓常寧高興地臉都紅彤彤地,平常永平在的時候,說她笑起來聲音尖利不好聽,她就不太敢笑,如今怎么笑都可以,沒有人說她,甚至還有幾個宮女也幫著堵截張,最終果然還是讓她們捉住了。

“捉住了!捉住了!”幾個郡主都跑得氣喘吁吁地,頭上的釵子都橫斜了。

張就擺手道:“是捉住了!捉住了個大馬猴!”

這下殿里的人都在笑,徐王妃也指著她笑:“那還不快給這只大馬猴打扮起來!”

張就躺在椅子上任憑她們裝扮了,眼看一朵朵的花兒使勁往她頭上插戴,忍不住道:“哎呦喂,我的頭是個花瓶了罷!怎么感覺一瞪眼,花兒就要淌落下來了!”

她說的是真的,稍微一扭頭,就感覺有花朵簌簌地落下,估計自己盤起來的發髻間全都塞滿了花兒,瞧著殿里的女人都指著她哈哈哈地笑,就可知她的頭是怎么一番情形了。

“快取一面鏡子來!”永安笑道:“好一個花滿頭!”

張扒住鏡沿一看,果然是紅的白的亂哄哄地一頭,因為玫瑰花開得大,肥碩的花瓣本是很蓬松的,但是擠擠挨挨在一起,花柱的柱頭和花藥格外突了出來,給張的感覺就是自己是一株玉樹,有芝蘭等等各種花兒托寄她而生。

“新花插鬢云。”張略有些嫌棄地說,馬上又改了:“應該是新花堆鬢云。”

“你吟一個有新意的。”永安捂著嘴巴笑道。

“我這個很有新意,”張從鬢角摘下一朵芍藥,放在鼻邊故作陶醉道:“你且把它顛倒過來念一遍。”

“新花插鬢云,”永安道:“云鬢插花新!”

“是新了,”張道:“我覺得我都不認識自己了!我這么個打扮,好似青帝座下的散花天女一般!”

張說著站起來:“我就跟你們演示一下天女是怎么散花的罷!”

她說著故意跑跳到幾個郡主中間,然后提起裙子飛速轉了三五圈。

果然大家都“哎呦”地叫起來,原來張在轉圈的時候,滿頭松松插上的花朵很快就四處打著旋地飛落了,呼啦啦東飄西撞地都打在離得近的人身上,隨著眾人的驚叫聲,大家紛紛避之不及,全都滿身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