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八十三章 軍令

總算把張升的事情和盤托出了,張算是心下大定,卻沒想到王妃忽然道了一句:“原先讓你不要來,來了就要吃苦,如今頓頓粥飯,吃的你都消減了。”

張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果然感到皮膚緊繃了不少,她倒是和霏霏不一樣,一旦吃得不順心如意了,就能看得出來。這些日子吃的都是稀飯,張勉心咽上幾口,就感覺胃是縮緊了,吃得少做得多,所以居然把臉上殘留的一點點嬰兒肥都消盡了,這也是意外之喜了,畢竟張自然是希望自己的臉瘦下去的。

“吃苦都不怕,”張道:“吃什么都不講究了。”

“若是讓你挑一挑,”王妃卻笑道:“你如今是最想吃什么呢?”

“醬肘子吧,”張想起霏霏捧著糖蘸吃得香甜的樣子,對于小孩子來說,一切帶糖的東西就是夢想中的東西了,不過張不再是小孩子,“要不煨羊肉吧——”如今的醬肘子還不是天福號的名牌,北平是有幾家醬肘子做得不錯的,不過是山東傳來的手藝,據說山東旅客吃了覺得不像,但是張吃了卻覺得香。

“湯骨頭也行,”張大大的咽了一包口水:“一盤胡餅就著吃,還要切得細細的蘿卜絲調拌醬菜,二色腰子和炒肝各來一盤,簡直是絕了!”

她咽口水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嗓子都干透了,胃里也燒得慌,不由得又道:“要是先來一碗豆汁兒潤潤腸胃就更好了!沒那湯骨頭也行!蘿卜絲換成秋串,秋串用老咸水腌了,切成細絲,能就著喝五六碗也沒問題!”

這一番話說得張更加燒心抓肺了,王妃見她說得活靈活現地,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醬肘子湯骨頭都沒有,不過倒是真有豆汁兒,阿葳,別在那兒笑了,趕緊端過來!”

阿葳脆脆地應了一聲,果然端過來一小甕豆汁兒,給她倒進了碗里,張一看這豆汁兒還冒著熱氣,高興壞了:“這是哪兒得來的?還熱著呢!”

“就在這東安縣里頭,”阿葳抿著嘴巴笑道:“有人會做,挑著兩大缸給送過來,說不要錢,又把缸留下,道是過兩三日再來取,還給不要錢地做。有認識的說是城西頭的燒餅店的伙計,看來是老板心慈,做這么兩大缸不容易呢!”

張來不及跟著夸一聲,只撇過碗上的浮沫就大口喝了起來,這喝豆汁兒若是涼著喝,入嘴便會有泔水味;如果趁熱喝,味道就是甜中帶酸,酸中有澀的別樣感覺,簡直是一言難盡。說起來起先張也喝不慣呢,她知道這是北京特產,但是也沒想到會這么早就有了這東西。她上輩子印象中就是北京有那廟會,在廟會集市上擺個豆汁兒攤,設丈余長案,前擺長凳,一群人蹲坐在凳子上,喝得心滿意足直拍肚皮。

印象中有這個印象,說是不是北京人,測驗方法就是叫他喝一口豆汁,若是眉開眼笑,打心里往外滿意地噓口長氣,就是地道北京人;若是眉頭緊皺,嘴角直咧,甭問這是外來戶——所以張剛來北平,一切都小心翼翼地,也迫切希望得到承認,最先改變的就是飲食這方面,其余的都很好,就是這豆汁兒,她真的是和著眼淚一起喝的,后來還真叫她喝出味兒來了,酸香酸香的,其實喝到肚里就舒服地不得了,兩個月不到她已經養成了無豆汁兒不歡的癮,弄得高熾都大為驚奇。

她喝著豆汁兒,一口氣三碗下肚,就感覺連日以來的胃酸和胃不適都一掃而空了,額上甚至還微微發出了一點汗來,一時間精神大振,不由得連聲贊道:“好東西!好東西!”

“叫醫士看了,也都說這東西祛暑清熱、溫陽還除燥,給院子里的災民們喝了正適宜。”王妃含笑看她喝了個痛快,道:“現在看來還能開胃,你喝了就能吃的下東西了。”

張感動萬分,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她不過這幾日沒吃好,王妃就看在了眼里記在了心上,其實哪有不要錢的豆汁兒呢,要是真的有心盡力的話,早在十幾天前災民剛到的時候就送過來了,那時候沒有現如今卻忽然冒出來,這其中的關竅,不是一覽可知嗎。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在海津城的燕王雖然是鐵打的身子,但是也經不住連日的不眠不休。如今他剛剛在鄭和的勸說下小憩了不到一刻鐘,卻被沖入軍帳里的朱能給打攪醒來了。

鄭和頭一次怒目而視他:“殿下七八天都沒合眼安睡過兩個時辰,如今剛剛睡下,你這廝愣闖進來,不識好歹,就是有天大的事情,難道就不能稍待片刻!”

朱能也振振有詞:“這事兒可真等不了一時半刻了,殿下說過,只要發現有疑似疫病的,不管什么時候都要第一時間報上去!如今可不就又出了一例么,這回這個可不是前幾個發了熱吃了藥就好的,幾個醫官看了都覺得是真疫了!”

這下鄭和也倒抽一口冷氣,燕王披起衣服就跟著朱能出了帳,到了地方果然看到一群人被隔開,連里面診治的醫官,都露出避之不及的樣子,只有藥局的兩個大使圍在那人身旁,好像在商量表象和用藥的事情。

“怎么回事,”燕王沉下臉道:“前面你們不是說,疫病和溫病在最開始的三五天里,是很難區分的,怎么如今這么快就分出來了?”

“殿下,”一個醫官回稟道:“這個人不同啊,他曾經碰過尸體啊。”

“我不是下令暫時不能撈尸嗎!”燕王大怒道:“是誰麾下的軍丁,竟敢罔顧軍令!”

還沒等燕王身后幾個千戶僉事開口,這醫官就搖頭道:“是個老百姓,非說他老娘沒死,攔都攔不住,讓他尋隙溜了進去。”

城區的水雖說如今不再是滿溢的模樣,但是四下還是一片澤國,燕王正全力組織疏通河道,只有河道疏通了,積水才可以流出去,要不然還有再一次漲水的危險,尤其是這幾日天氣忽然又陰了,幾個地師都搖頭嘆氣說要是再來一場雨,剛剛堵住的幾處地方怕是又要垮掉,屆時洪水再漲起來,只怕他們如今暫時借住的地方都要淹上來。

“愚不可及!”燕王道:“什么孝心難違,為一人要害千萬人!他老娘撈上來了嗎?”

“撈上來了,”有人道:“尸體都還沒腐壞,說是孝子感天動地——”

“屁地感天動地!”燕王一揮手:“把這尸體燒了!”

“本王軍令如山,”燕王看著周圍一眾驚慌失措的人,道:“必等海河下泄之后方許撈尸。如今有人以身犯法,決不能縱情姑息!但凡再有撈尸之人,所撈尸首,全部火焚——我亦不怪有人撈尸,但是縱人進入塘口的軍士,每人杖八十,不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