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算太孫是承重孫,但是晉王世子是長孫,而晉王如今也是長子,如何能沒有一點權威!別忘了宗人府這個機構,乃是以親王領之。晉王和燕王為左、右宗正,而周王、楚王為左、右宗人,皇族內部的事情,現如今都是晉王和燕王裁決,雖說如今諸王都小心謹慎沒什么過聞,但晉王自然也有凸顯權威的辦法,如今張給晉王遞個梯子,請晉王領銜諸王上圣節賀表,就是這個想法,燕王給晉王做臉,而晉王可以狠狠給東宮沒臉,讓太孫意識到他一幫叔叔都不是面慈心軟的家伙,真以為你東宮屬臣天天密議的諸王尾大不掉的話,沒有傳到諸王耳朵里呢。
所謂縱者,合眾弱以攻一強也,就算皇帝偏心太孫,他們這些叔叔單打獨斗肯定也斗不過太孫,但是若是能聯合起來,這力量自然不能小覷。
張想看看這一次的效果如何,晉王帶著弟弟們給皇上上賀表,就是默示這些藩王以晉王為尊,并且初具一種聯合的氣勢,而太孫見到這樣的情形,會是什么反應呢——是默默吃下了這一次排揎,對諸王有了一次重新的估量呢;還是愈發忌憚起來,覺得屬臣們是肺腑之言,諸王的確勢大,需及早剪除。
張拭目以待。
“下策不錯,”高熾道:“懿文太子和秦王叔都過世了,今年由晉王叔領銜上表,庶幾能寬慰皇爺爺的心吧。表箋這事兒,還是要詞意連貫,東抄一句西抄一句,也不雅觀,還是要請咱們府上金紀善給修正一番。不過我想知道你說的上策,又是什么呢?”
“上策其實很簡單,”張道:“若是朝鮮愿意在文書中改了稱呼,自稱子國,而稱中國為父國,同時將鄭道傳押解來中國,那一應問題,俱都迎刃而解了。”
張說得沒錯,皇帝之所以在文書上挑出許多毛病來,說什么字樣差謬,學不精博,不諳經史這樣的話,其實都是因為不肯相信朝鮮事大尊明是誠心罷了,當然也不能怪皇帝不肯深信朝鮮,因為從高麗王朝一直到李氏父子,一直在東北開疆拓土,將位于朝鮮半島東北部和鴨綠江的女真人驅逐到建州去,早在洪武二十年的時候,皇帝就敕朝鮮“以鐵嶺被東西之地舊屬開元,其土著軍民女真、韃靼、高麗人等,遼東統之,鐵嶺之南舊屬高麗,人民悉聽本國管屬,境疆既正,各安其守,不得復有侵略”,但是朝鮮依舊在向東北擴展,他們對女真部落的征伐自然讓皇上大為不滿。
而張說的這個鄭道傳,是朝鮮如今掌權的大臣,這個人是個強硬派,驅趕女真就是他的主意,而且計劃攻打遼東,所以皇上看得太透,一早就要求朝鮮將此人押送到京城來,但是朝鮮方面說鄭道傳腿腳有病不能送去,其實是李成桂為了保護這個開國元勛,不肯講此人交由明廷審問,說白了還是不肯放棄在遼東半島的軍事計劃。
張原先也不明白皇帝為什么揪著表箋不放,她自從在亦失哈那里了解了女真各個部落之后,她就發現皇帝的眼光還是深遠,手段也是高明。如果朝鮮能將鄭道傳押送過來,就能徹底去除皇帝的疑心,同時父事大明,放棄對女真的攻擊,這才是真正的恭順之態,皇帝自然不可能押著朝鮮的誥命不給。
“你這個怕是不太容易實現了,”高熾道:“聽聞鄭道傳在朝鮮國內勢力龐大,又是朝鮮世子李芳碩的師傅,朝鮮不可能將此人交給中國處置的。”
“我聽聞朝鮮老王昏耄,”張道:“李成桂放著四個既嫡且長的兒子不立,立了幼子為世子,雖然有鄭道傳為太傅,但是這四個年長的兒子如何能心服,廢長立幼,自古就不是什么好事啊!”
“這個事情,不要再說了,”高熾叮囑道:“李芳碩雖然年幼,但也是李成桂繼妻所出,也是嫡子——皇爺爺追究表箋文書,但并沒有斥責李成桂廢長立幼,你還不明白為什么嗎?”
張當然明白,就道:“說句實話罷了,反正是彼國之事,與我無關。”
她說著想起一件事來,就道:“典膳所那里忽然忙起來了,說是后天咱們府里要宴客,是父親吩咐的——父親要宴什么賓客,往常大宴,不都是提前半個月通知的嗎,這次怎么這么匆忙?”
高熾就道:“是宴請按察使陳德文,算是餞行。”
“哦,”張點頭道:“陳大人任期滿了,要回京入職了嗎?”
“不是,”高熾道:“皇上派遣陳德文出使西域,五日之后便要回京。”
張眉頭一皺:“皇上要派人通使西域,為什么會選用北平官吏?”
不怪她心存疑慮,之前皇上派人到府中宣講《紀非錄》,就選了國子監的監生來,好一頓明嘲暗諷,算是借秦王之喪敲打其余藩王,如今皇上要派人出使西域,不選行人司行人,也不選京中官吏,反而要他們北平的一位按察使,張不由得不懷疑皇上還有深層次原因。
“這次的人選,”張道:“是誰向皇上提議的,難道又是東宮屬官?”
“倒不是,”高熾道:“因為兵部尚書唐鐸不久前去世了,皇上感念他忠勤為國,又想起唐鐸為國舉薦賢才一十三名,就將這十三個因為唐鐸推薦而做官的人進行了一次訪查,發現這十三人居然都有政聲政績,而其中陳德文在北平七年了,時間也久了,是該調動一下了。”
之后的晚宴上,徐王妃招待陳夫人,張也跟著作陪。她見陳夫人神情憂慮,蛾眉顰蹙,就問她何事煩擾。陳夫人原先不肯說,后來也就嘆息道:“我們家老爺要使西域,乃是皇命,便是赴湯蹈火也要行得,只是這西域化外之地,飛沙揚礫浩浩無垠,西出玉門,一去不知道多長時日才能回來?前途艱險,風刀霜劍,如何讓人不悲傷憂嘆呢!”
然而此時的圓殿里,陳德文也在對燕王道:“去歲,皇上命陳誠使西域,他說,士生明時,得委身于朝,茍可效涓埃之忱,雖冒寒暑,歷艱險,固當鞠躬瘁力,無所遜避,況西域雖遠,在吾圣天子聲教所暨之方乎?”
“臣今日也要留得一句豪言壯語,”陳德文仰頭喝盡一杯酒,道:“臣今日使于西域,不求揚名于異域而功顯于漢室,只求不辱君命,不負君恩。臣生大明人,死大明鬼也。他年鴻雁東顧,傳書云西域已定,即臣之心也。”
等晚上回到世子所,張就道:“陳夫人憂心忡忡,說兩年前皇上派了傅安、郭驥出使哈烈,一千五百人的隊伍呢,至今音訊皆無,如今陳大人還要出使哈烈,一路前途未卜,她說了那么多,飯都吃不下呢!”
高熾就道:“現在不知道傅安他們是被別失八里還是撒馬爾罕給扣下了,其實不只是傅安他們,洪武二十四年派遣的寬徹一行人,就是被別失八里扣下了,至今還沒有回來呢。”
“別失八里、撒馬爾罕——”張道:“這都是什么國家,你給我講講吧。”
高熾就從書房里取了一本元朝的志書,給她念道:“別失八里,南接于闐……漢時車師之地……唐朝于此置庭州金滿縣……”
還沒有念到高昌回鶻,張已經起了輕微的鼾聲了。高熾就放下書去,躡手躡腳地將被子蓋在她的身上,同時摸了摸還看不出任何隆起的小腹,心滿意足地呼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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