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德勝門
徐皇后漸漸睡了過去,半個時辰后張依然不敢將手里的藥碗放下,因為徐皇后如今咳嗽地整夜都睡不著覺,一張臉上全是因咳嗽無法睡眠的疲憊。劉觀是治不了咳疾了,只能在藥里面加大了安眠的劑量,連喝了兩碗之后,徐皇后才真正睡著了。
張蹲坐在腳踏上,她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幾個宮人上來,輕手輕腳地將她攙扶了起來。
“叫內官監和御用監的管事來。”張坐在偏殿之中,吩咐道。
等幾個太監都過來,張就道:“你們能不能在一個月里,建出北京德勝門一條街來?”
這幾個人全都呆住了,良久面面相覷道:“娘娘,如何能建呢?”
張就道:“劉邦的父親居于櫟陽宮中,悶悶不樂,于是劉邦就在櫟陽宮南邊的酈邑,完全仿照豐邑的樣子,建造了一片舊物舊景的社區,稱為‘新豐’。”
不僅如此,劉邦還將豐邑的舊居民全都遷了過來,新豐的大街小巷房屋棟梁,風物景色一切如舊,遷移來的居民,相攜路口,都認識自己的家門。不但人能找到自己的舊居,就是那些隨主人遷來的狗、羊、雞鴨,把它們放在路上,竟然也認識自己的家。
“工匠胡寬,”張道:“建造新豐,得金百斤。我也同你們說,只要建出來,你們每個人,我也賞黃金百兩。”
“娘娘,這難辦呢,”一個管事的就道:“在哪兒修建呢?奴婢們從哪兒調配工匠去呢?皇上若是知道了,奴婢們怎么說?”
“在東安門外頭修建,”張斬釘截鐵道:“工匠就調用鷹揚衛的住坐匠,到時候會給你們太子的手令,你們拿去給都督府看,住坐匠滿額服役三十天,我給他們發三倍的工錢。對,這一應修筑的銀錢,我都掏了,不走工部,也不走內帑。”
因為此時的工匠又分軍匠、住坐匠、輪班匠三種,軍匠由衛所都司與軍器局管理,住坐匠位于京畿,每月需服役十天,輪班匠則住于原籍,每四年服役一次,每次三個月,余下時間歸自己支配。如今軍匠全部去了北京修筑宮殿,輪班匠還未到服役的時候,所以張只能調用住坐匠。
張對這項工程非常上心,親自督治,日夜趕工,終于在一個月的時間里,按照她的心意將北平德勝門一條街原原本本地做了出來。
原先在東安門的百姓已經被妥善安置了,而張又讓張升的船隊,將德勝門大街的所有居民都送到了南京來,所有人看到一模一樣的居所,也是驚訝萬分。
工匠如此堂而皇之地改建東華門,紀綱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打聽到這是東宮傳出的諭令,暫時不敢有所動作。
“奶,”椿哥兒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剛畫好的畫給徐皇后看:“看我畫的畫!”
椿哥兒的畫技突飛猛進,不再像是小時候那樣難以辨認了,徐皇后看得清楚,是一只頑皮的小老虎趴在大老虎的背上。
徐皇后就笑道:“一窩老虎是不是?”
“我們都屬虎,”椿哥兒道:“所以奶要背我,咱們一起回山里頭去!”
“是啊,虎老歸山林,”徐皇后點頭道:“咳咳,所以大郎是想回北平么?”
“奶,”椿哥兒跳了起來:“你想回北平嗎?”
徐皇后輕笑著點了一下頭,然后椿哥兒就歡歡喜喜道:“奶,我給你變一個北平出來吧!”
徐皇后對他總是有求必應,被椿哥兒拖住了,只是歪纏她一起出去玩耍,于是徐皇后就真的換了衣服,大手牽小手地走出了宮門。
“哦,咱們大郎是想要到街市上玩耍了,”徐皇后看著椿哥兒把她往東華門的方向帶,不由得笑道:“東安門——”
她看到了不一樣的東安門。
“奶,這不是東安門,”椿哥兒歡快地大叫道:“這是德勝門!”
一切的街市,那么多的人,魚行的老板娘梗著脖子和男人討價還價,箍桶的老漢咂著嘴招呼著湊上來的顧客,還有最大的珍古堂門口,伙計一不小心摔碎了個瓷碗后,掌柜的氣急敗壞的叫罵聲。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震天的喝彩已經遠遠傳來,徐皇后睜大眼睛一看,不由得道:“飛燕子——”
周身裹滿了紅綠綢緞的大號竹桿上頭,有個又瘦又小的小伙兒在上頭玩著技藝,忽上忽下,引得里三層外三層的人擁著喝彩。
“好個飛燕子……好呀……再耍一個!”
所有人喝彩起來,這竹桿就蕩地越發高了,上面的飛燕子一會兒倒立,一會兒旋轉,甚至單足點立著高高蕩起,把一層層人群看得連連驚呼,叫好聲響徹街市。
“飛燕子,敢不敢翻個四旋兒!”茶莊二樓的窗戶上,裊裊婷婷做了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只是說出的話卻潑辣地根本不像她的臉。
“陳家的潑辣貨!怕你來!斗多少?”這竹竿上的小伙兒分毫不怕她。
“一貫!”這姑娘拿著扇子指了指他:“斗不斗!”
“十貫,”這小伙兒樂呵呵道:“把你壓箱底的錢都拿出來!敢不敢!”
“好哇!”姑娘當即就解下腰上的纏包,扔了下去:“給你!若是翻不出四旋來,咱們街坊鄰居看著,可要給我二十貫!”
于是這小伙兒撐桿輕輕一點,居然一下子騰空了兩米多,在空中抱著腿圓滾滾的轉了起來——坊市頓時充斥了聲嘶力竭的喝彩聲。
徐皇后不可置信地看著那些應該在北平這樣安居樂業的人兒,一個個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這所有的街景,熟悉的人群,熙熙攘攘的聲音,都是她記憶中的北平模樣,與五年前離開時候的北平一模一樣——甚至還有人認得她:“娘娘!”
人群分開兩邊,讓這桿子上的小伙子走過來,他伸著一只手,手中的帽子里,鼓鼓囊囊全是銅錢,“娘娘,飛燕子向您討個吉利!”
徐皇后低下頭去,她解下身上的錦囊,卻沒有將這錦囊塞到飛燕子手中,而是塞給了飛燕子身后咬著指頭的小女孩:“乖囡,以后做嫁妝,嫁個好夫婿。”
人群又呼喝起來,他們對著一頭喊道:“燕王殿下!燕王殿下!”
燕王坐在馬上,是每一次打仗,得勝歸來的模樣,大家簇擁著徐皇后上前,燕王不由得抓住了她的手:“我的好王妃!”
多少的歲月連接他們,就有多少故事連接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