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李貞案(8)
一名獄卒就哆哆嗦嗦道:“昨天一天都無什么異常,人犯都好好的,晚上還用了粥……直到戌時二刻的時候,楊寺丞喚我過去,要我將幾個人帶到牢里去。”
大堂里竊竊私語起來,薛均冷哼一聲,道:“楊車舒,你剛不是說,自己一無所知,一無所為嗎?”他說著對獄卒道:“你接著說,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是,”這獄卒回憶道:“楊大人拿著一張飭令,說這些人是都察院的人,要求我配合他們審理獄中的案犯。”大理寺監牢空蕩蕩,只關押李貞案的疑犯,所以這些人的目標也是非常清楚的。
薛均聽出了不同尋常來:“都察院的人?共有幾人?”
獄卒回憶道:“共有六人,看起來都精神地很。”
“本官現在命你指認,你還記得他們的容貌嗎?”薛均道:“能認出來嗎?”
“牢里昏暗,小人也不太辨識地明白,只能說大體地有一些印象。”獄卒道:“不過有一個人看得一清二楚,滿臉胡子,額頭上還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傷疤。”
薛均立刻畫了簽,他將簽押交給了皂隸:“去都察院,將所有都察院的御史并僉書、佐理、皂隸差官一個不少,全都提調過來!”
這些皂隸還沒有動身,卻見堂下的一人忽然微微咳嗽了一聲,薛均一看此人,就走下堂來猶豫地問了一聲:“老天官——”
蹇義就嘆了口氣,道:“還是用老夫的名義,請陳瑛將人帶過來罷。”
蹇義這么說,一片拳拳愛護之心,不由得叫薛均心里感動。薛均雖然持身甚正,不怕都察院的御史,這也是太子專門點他做主審的原因——但是沒有人不懼將來之禍,薛均不是不得已,也不想惹怒都察院,遭到群犬圍攻。
人派出去之后,薛均就問兩位站在那里戰戰兢兢的寺丞:“楊車舒、陳俊,你們現在還要硬撐,說自己毫不知情,沒有參與此事嗎?”
“大人明鑒,”陳俊道:“昨晚上,的確是有人前來,只不過他們拿著都察院的飭令,大理寺到底還是統屬都察院監管,我等驗明飭令無誤,沒有道理阻攔啊!”
“放!睜著眼睛說瞎話,”薛均道:“你二人豈不知道這一次的案子非比尋常,刑部并都察院已然涉案,就算他們有膽量不避嫌,你們這些掌管刑名之人,也要提防他們有串供之嫌,該知道不能放他們進去——湯大人,大理寺的官員,都不知道這樣的規矩嗎?”
湯宗尷尬地囁嚅了兩下,薛均不理他,又道:“都察院的飭令公文在何處?”
“就在大理寺后堂,我的公房里。”陳俊道:“案幾上最左一摞書的第二本里,那書應該是一本《周禮注疏刪翼》。”
薛均命人去取,又*問道:“到底是院里下的正式公文,還是哪位大人給你寫的信?”
陳俊道:“是正式公文。”
“公文說了什么?”薛均道。
“說御史覃珩、袁綱兩個,”陳俊道:“在此案之中,還有其他隱情,要審訊出來,要我配合都察院來人。”
湯宗立刻道:“還有其他隱情?本官這個主審,都沒審問呢,都察院有何權力,竟然能審訊案犯!”
薛均道:“也就是說,按公文所說,這些人應該是去審訊覃珩、袁綱兩個的,這是都察院的人,都察院也是想問就能問——但是你們誰能告訴我,最后是怎么審問到了李貞、葉轉四人身上的?又是怎么將人活活弄死的!”
“大人,這個我們真的不知道了,”楊車舒汗流浹背道:“大理寺監牢只有一座,不像錦衣衛詔獄那樣犬牙交錯,有不同的牢房——本寺的監牢進去之后,犯人一覽無遺,他們既然能看得到袁綱、覃珩,自然也能看得到李貞、葉轉他們!這就和我們無關了!我和陳俊雖然有監牢的鑰匙,但是每個牢房的鑰匙,卻不在我們手中!”
“也就是說,你二人并沒有帶他們進入監牢之中,而是命這兩個獄卒帶人進去,”薛均道:“你們暫且候在一邊。”
他轉頭問兩個哆嗦的獄卒道:“你們有各個牢房的鑰匙,是怎么打開李貞牢房,將人提審的?你們在審理過程中,究竟扮演何等角色?”
兩個獄卒就道:“這些人進了大牢里,先是問訊了覃珩、袁綱,隨后叫我打開李貞、葉轉四人的牢房,將他們提到了密室里審問,還叫小人去扛了刑具,動用了大刑,小人害怕,幾次勸說未果,便被他們趕出去,再沒參與過審訊。”
“審訊覃珩、袁綱在監牢之中,”薛均道:“審訊李貞卻在密室之中?”
“是,”兩個獄卒道:“他們問了不久,就用了大刑,把小人趕出去,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這些人審訊,有筆錄嗎,”薛均道:“有口供嗎?”
“小人沒有見到,他們關了密室的門,小人真的不知道啊!”兩個獄卒是真的嚇壞了。
“提醒你們一句,”薛均一指邊上的書吏道:“你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作為證供記錄在案,成為給各方定罪的關鍵證據,如果還為自己負責的話,就要有一說一,從實招來,不要頭腦一熱,該說的卻忘了說!”
見這兩個獄卒絞盡腦汁苦思冥想的確也想不出什么其他來,薛均就暫且放過了他們,然而剛才派出去的幾個皂隸飛奔而來,帶來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消息:“公文沒了!”
具體來說,不是公文不見了,而是公文居然被燒毀了,然而不是被人為燒毀地,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從書里取出來的那一刻,就忽然神奇地自燃起來,一下子燒成了灰燼。
這種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現在眾人之前,嚇得眾人失聲尖叫,只感覺腦袋后面都涼颼颼地。薛均也是怔愣了半晌才怒道:“這是什么伎倆!”
看著一團稀爛的灰燼,薛均一面派人檢查,一面又在心底確定了一件事,這一封公文肯定是有問題的,不然為什么有人會用這樣的辦法,將這極為關鍵的證據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