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李貞案(16)
第七十一章李貞案(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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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公堂之上,終于迎來一個前所未有的人物,之所以說前所未有,乃是國朝四十年,從未聽聞三法司能審訊錦衣衛指揮使的,錦衣衛獨立于司法體系之外!
連紀綱自己都覺得有些新奇,環視著如芒在背的大臣,笑道:“公等請了——這場面看上去不像是會審,倒向是朝議似的。諸位大人都有椅子坐,怎么不給我一張呢?”
大堂之上靜悄悄地,唯有薛均一拍驚堂木,叱道:“紀綱,你還想要椅子坐?你以為這是哪兒,是你錦衣衛的后花園嗎?睜開你的眼睛看看,這是大理寺公堂!你是有罪待審之人!不給你帶刑具,已經是照顧你的大臣之體了!”
“好好,”紀綱斜乜著薛均,笑道:“若非薛大人提醒,本座還不知道這里原來是大理寺公堂!本朝《大明律》中說,大理寺負責案件的復核,不再掌管審判,大人自奉遵守成憲,如今律令當頭擺著,不知道大人審問我,有何依據啊?”
紀綱上來一通胡攪蠻纏,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而薛均反應過來,叱道:“再敢提《大明律》三個字,立刻掌嘴!”
紀綱呵呵一笑:“為何提不得?”
薛均叱道:“你若把《大明律》放在眼里,怎會潛入大理寺監牢之中對刑部主事李貞濫施重刑?你是朝廷官員,他也是官員,當初你不對他遵守《大明律》,現在又有什么資格,要求別人對你遵守?莫非以為朝廷的法度,都是擺設不成!若再多言,本官就叫你跪著受審!”
這其實是紀綱的一個圈套,若是薛均說的不是上述的話,而是說“這案子是太子親令審訊的案子”之類的話,那紀綱可以理直氣壯地說錦衣衛只聽皇上的話。錦衣衛辦案,什么時候遵守過《大明律》?只是紀綱卻不能明著說自己視《大明律》于無物,只好悶哼一聲,暫停了口舌交鋒。
見紀綱總算消停了一點,別說是眾位大臣,就連抗辯他的薛均心下都是松了口氣。
隨即薛均就出示這案子所有證人的口供,而紀綱一概不看,只是盯著默不作聲的陳瑛,露出又是驚訝又是猜疑的神色:“陳大人,你可真叫我大吃一驚啊!”
“紀都督別來無恙。”陳瑛道。
“陳大人,”紀綱笑了一聲,道:“我是萬萬沒想到,你居然敢潑污我,這一件兵部主事受賄之案,居然最后牽連到我頭上,陳大人,你能給我一個什么解釋?”
“紀大人做了什么,”陳瑛不動聲色道:“難道自己還不清楚嗎?”
“我做了什么?”紀綱怒道:“陳瑛你敢紅口白牙說我問你討要都察院公文,問你將李貞暫緩入監,你敢這么說!你說我曾在李貞受刑前一天找過你,那你就說清楚是幾時幾刻!在什么地方!”
陳瑛道:“紀大人自然不是親身找我,而是派了屬下前來,至于時間,本官不像是紀大人博聞強記,只能說大概是申時到酉時之間。”
“紀大人,容本官再次提醒你,”薛均道:“這里是大理寺,不是你錦衣衛的自留地!你只有與人對質的權力,沒有審問或者威脅人的權力!”
“你懂個屁!他時間地點都說不清楚,疑點重重!他才是本案的重要嫌疑人!”紀綱眼中怒色更重,恨聲道:“陳瑛你吃錯藥了嗎,竟然連本座都敢坑!”
“紀大人正好說倒了吧。”陳瑛還是面不改色地回望著紀綱道:“這次是你在坑我吧!你問我這些問題,怕是已經掃了尾,知道在這上頭查不出什么了。”
“紀大人,”薛均道:“本官知道你錦衣衛能人異士輩出,亡命之徒,任你差遣,藏匿江湖,來去無蹤,本官要是想從這侵入大理寺的六個人上面查訪,最可能什么都查不到,因為你自然是有本事,叫他們一輩子不出現,不被認出,所以直接指向你的證據,少而又少——但是你自負能耐,卻沒有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那本該被你酷刑折磨而死的李貞,居然還殘留一息,而經過太醫院的精心醫治,他已經恢復了神志,你可敢和他當堂對質嗎!”
“有何不敢!”紀綱道:“本座倒要看看,你們這些不怕死的官員,敢把這案子做到何種地步!”
紀綱現在有一個模糊的想法,他覺得這個案子一開始就是沖著他來的!什么受賄,什么都察院,什么刑部大理寺,怕是這些文官早就勾結起來,趁著皇帝不在南京,要借著此事壓倒鎮撫司,收回司法大權,甚至要給他紀綱堂而皇之地定罪,讓他死在三木之下,成為第一個被明正典刑的錦衣衛指揮使——就像是這群文官一直以來標榜的死其罪,正其法!
李貞坐在軟椅上,被幾個人攙扶到大堂之上,他的踝骨被打斷,但是幸好還沒有碎裂,被精心治療之后,居然還能晃晃悠悠地站立——然而薛均看他模樣,深為憐憫,許他坐在椅子上回話。
“李貞,”薛均道:“那一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何事,你如實說來,自有本官替你做主。”
李貞臉色本就蒼白,聽到他這話,頓時又陷入一種戰栗惶遽之中,好半天才慢慢開了口,將那一晚上親身經歷的事情說了出來。
他和四個皂隸被關押進入了大理寺監牢之中,晚上的時候,獄卒送來清粥不久之后,牢門忽然又被打開了,這一次他明顯聽到了許多腳步聲,果然來了六個人,他隱約聽到獄卒諂媚地稱呼這些人叫“上官”,以為是大理寺或者刑部的官員來了,然而這些人一開始并沒有找他,而是先尋了關押在牢房另一頭的御史覃珩、袁綱兩個,他就隱隱懷疑這些人可能是都察院的人,來找袁、覃兩人串供或者商議免罪的方法。
然而不多久之后,這些人就過來了,把他和四個皂隸都提到了密室之中,隨即將獄卒趕出去,開始了慘無人道的酷刑折磨。
“他們到底要從你口中問出什么?”薛均問道:“有任何的筆錄、口供的東西嗎?”
“不,他們不要口供,”李貞道:“他們一上來就用刑,期間不說一句話,就是利用牢里的刑具,造成刑訊逼供這個假象,要我們被酷刑折磨而死!”
這終于解答了薛均的疑惑——這案子到底是刑訊逼供,為了獲得一份口供,卻不慎用刑過度致死;還是弄出刑訊逼供這個假象,其實要李貞死且以拷掠不堪的表象死去,現在終于有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