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開解
永寧宮里,王貴妃正伺候顏色,善解人意地為皇帝開解。
“太子妃今日胡鬧,是胡鬧了一點,”她輕柔地給皇帝捏背:“不過妾覺得,只看在那一句,做妻子的,給丈夫端一碗水怎么了,妾就覺得,這一應事情,都能體諒。”
“朕就是太能體諒她了,”皇帝從鼻孔里發出聲音來:“由著她跟潑婦一樣叫喊,由著她霸著高熾不納妾,由著她拿朕跟死去的建文相比!”
“太子妃不過是一句氣話罷了,”王貴妃微微笑起來:“皇爺這里,還委屈地不行了,可這人和人相處,不就是看情分嗎,就得愿意為了人家委屈自己,才算是情分是不是?”
“情分,情分,你們都指著這個說,”皇帝一聲嘆息:“好像朕是多么無情的人,把高熾餓了幾天,就都不行了,覺得朕怎么,虎毒食子不成?”
“虎為百獸尊,誰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王貴妃道:“汪廣洋的詩,解縉的畫,還掛在文華殿呢,太子到底是皇爺的親兒,皇爺說著恨鐵不成鋼,又怎可能真的將他不管不顧了呢。”
皇帝就道:“你看看,一個女人的見識,都比外頭多少官員強——這些人,唯恐天下不亂,唯恐史書上,不能留下他們的名字,一點點風吹草動,就嘯聚成林,訕君賣直,沽名釣譽!”
皇帝說的就是兩個給事中血染丹墀的事情,除了讓皇帝徒增厭惡之外,其實對高熾更無一點幫助。
“外頭的事兒,妾不知道,不過瞧著太子妃日日跪在殿門口,”王貴妃道:“又往我這里求了數次,她的心,總不摻雜質罷?以前的事,妾也不說了,您一向是最寬和的人,小兒女輩頂撞了,您也不稀罕計較,如今皇長孫又在北京,這事兒總不可能無知無覺,您常說他還是個孩子,在這事兒上,倒也真希望他是個孩子了,可就是孩子,心里也清楚得很,到時候怎么說呢,這心里頭都不安穩……”
皇帝一揮手:“大郎不會不安穩的,朕已經決定,過年就召他回來,是時候立皇太孫了。”
王貴妃微微一驚,很快就喜悅起來:“恭喜陛下了,這可是件大喜事。皇長孫天資聰穎,智識杰出,仁孝之性夙成,中外允屬,立為皇太孫,可慰億兆翊戴之心。”
皇帝也覺得高興,王貴妃又喚人進來做了幾樣小菜,都是蘇州樣式,皇帝一般習慣北方飲食,但是偶爾吃幾頓江南小吃,也覺得別有風味,道:“上次你宮里的錢嬤嬤,做的一道糕子湯,味道不錯。”
“錢嬤嬤,”王貴妃臉色微微一變,“錢嬤嬤我方才打發出去了,怕是還有些時間才回來,皇爺就先用這胡桃湯,等一會她來了,就做糕子湯。”
皇帝就道:“你打發她去做什么了?”
“去了一趟宮正司,”王貴妃道:“也就是兩三個宮人拌嘴的瑣事,不值得皇爺一問。”
皇帝就看了她一眼,道:“你說朕寬和,其實你才是一向大度的人,宮里誰犯了錯都能一笑了之,如今卻能專派人去一趟宮正司,為了幾個宮人拌嘴?朕可不信。”
王貴妃只好說明了原因,其實倒也簡單,是兩個宮的宮人發生了口角,被人聽見,報到了她這里,她便叫了宮正司的人來管教——之所以她并不想親自發落,是因為這兩個宮人,一個是婕妤呂氏宮中的,一個是已經死去的權賢妃宮中的。
賢妃權氏,永樂七年就隨駕去了北平,之后又跟隨皇帝北征,六宮里頭,皇帝獨帶了她一個,這叫王貴妃這樣賢德的人,都有些不得意了,然而權氏福薄命短,很快薨逝了,葬于山東臨城嶧縣。
到底沒有將尸體遷回來下葬,更沒有葬在北京的萬年吉地天壽山之側,這叫王貴妃覺得,權氏其實也不足歆羨,甚至還有些可憐——然而她自己又不知道死了之后該葬在何處,聽說皇帝在北京西山的金山一處,也圈了地方,讓神宮監在那里修建陵園,想來就是給自己這樣的妃嬪修建的,畢竟只有皇后才能和皇帝合葬,其他人都沒有這個福分。
“拌了什么嘴?”皇帝看王貴妃似有難色,就問了她身邊的嬤嬤:“你來說!”
這嬤嬤就小意回道:“回皇爺的話,這呂婕妤宮中的宮人樸氏,和權賢妃宮中的金氏爭吵起來,原因倒也簡單,不過是按規矩,權賢妃的宮人得到的賞賜多一些,樸氏便不太服氣,吵起來都說些渾話,金氏說什么呂婕妤買了砒霜來,給賢妃吃了,實在是好笑——”
這嬤嬤說著,卻忽然聽到“啪”一聲巨響,只見皇帝暴怒道:“砒霜,砒霜!賤人!朕要把她們一刀一刀全都活剮了!”
永寧宮里發生了什么張并不知道,她正發動宮人找尋壽哥兒,三歲的壽哥兒不知道跑去哪兒了,春和宮都搜遍了也沒找到,她就道:“去各宮看看,是不是跑到哪位娘娘那里去了?”
她沒看到服侍壽哥兒的乳保,想來也是跟隨在壽哥兒身邊的,所以她倒也不擔心,卻沒想到不一會兒就傳來一個消息,說是壽哥兒落水了!
這宮中只有一處地方有水,就是后花苑旁邊有一個小金池,這個金池的水是燕雀湖的積水匯聚而成的,因為皇宮就是填平了燕雀湖而造的,但是湖水一直沒有斷掉,各宮陰濕潮氣,后來便在地勢低洼處修了個小池子,堵不如疏,將積水引到這池子里面,誰也不知道這池子水有多深,平日里這地方也不太讓人進去,也一直沒出過什么事情。
但是如今壽哥兒卻在這里落了水!
“怎么回事?”張看著目光呆滯魂不守舍的壽哥兒,又驚又怒:“壽哥兒怎么了?”
伺候壽哥兒的乳母似乎也受了驚,半晌也說不清楚話,最后嘴里吐出一個人名來,說是“縣主”。
這個縣主就很寬泛了,但是張略一思索就道:“是永平家的媛姐兒?”
這乳母立刻點頭,張一面給壽哥兒擦著眼淚鼻涕,一面把他的衣服解開,問道:“她把你怎么了,她把你推下池子里去了?”
壽哥兒抽噎了好一會,也沒有點頭或是搖頭。張摸到他全身都濕透了,摸到褲襠的時候又發現是熱的,應該是哥兒尿了。
“這一路上是怎么回來的,冷冰冰濕漉漉地,他多難受,你們也不曉得問一聲!”張氣得頭都嗡鳴起來:“還愣著干什么,趕緊燒地暖,燒水給他洗澡!去端紅棗姜茶來,等太醫過來。”
張看壽哥兒呆滯的樣子,知道這次把他嚇壞了,便哄到:“不怕啊,我看看你的小雀兒,凍成冰凌了——我想想給取個什么名兒啊,沙糖冰雪冷圓酪怎么樣?”
壽哥兒被他哄了幾句,好像身體軟和了一點。
張還是害怕,壽哥兒比普通孩子反應慢許多,現在她光是著急地問,其實什么也問不出來,不過她眼睛一瞟,卻忽然看到殿中還有一個一模一樣水漉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