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九十九章 陳瑄

第九十九章陳瑄

第九十九章陳瑄

浙東浦口村千戶所之中,陳瑄剛剛卸下鎧甲想要輕松一下,他已經帶著軍士連續打了兩天的仗,才將這一片草澤之中盤踞的上百倭寇擊退。

他吞吃了兩口熱粥,忽然聽到親兵來報:“伯爺,所里來了個人,說是要見伯爺。”

陳瑄展開拜帖看了一眼,忽然眼神一凝,頓時叫道:“人在哪兒,快請進來!”

來人是一個風度翩翩但身姿單薄之人,他年紀輕,但是面色著實是一副病容,在五月的天氣里,依然還要身披一身大氅,不過越發叫人難測。

陳瑄就道:“感請問,先生是何方人士?”

“散人王子中,見過平江伯。”王度微微笑道。

陳瑄咂摸了一下這個名字,道:“王先生久仰。”他請王度坐下,又將手中的拜帖看了一遍,指著上面的印簽,道:“王先生何來?和這一位——是何干系?”

王度用的是張麒的印簽,就道:“學生是其賓客,他是學生的東翁。”

陳瑄點了點頭,他揮手讓人退下,王度也叫身邊跟隨的小廝將他的大氅收了起來,這一間房子里,便只剩兩個互相試探的人了。

“你的東翁遣你來,”陳瑄就道:“所為何事呢?我之前雖然久仰他的大名,只不過一直未曾得見,我在海上,風露匿跡,也許久不知道朝中的事情了。”

王度笑道:“大人辛苦,遠涉海洋,抗擊倭寇,朝中無一日不論倭寇,也無一日不稱贊大人的功勞。我家東翁,雖未和大人謀面,但是也知道大人的功績,也要感謝大人為我家船只護航的恩德。”

陳瑄就把臉沉下來:“你家東翁的具謝,我實在不敢當!我不久之前,在海上巡邏之時,追捕倭寇,搗其巢穴,卻發現你家船只煢煢尾隨,形跡可疑,果然在船上搜到火銃二百支,不知作何解釋?事關國家大義,我不敢絲毫隱瞞,只能據實上奏,聽聞朝中如今有錦衣衛勘驗查案,還未有分曉,卻不知今日先生出現在我這里,是何打算?”

王度依然是這樣翩翩,神色一點不變:“大人既然把話說明了,那學生也就直說,正是為此而來。十五日前,大人追擊倭寇,進入海島之中,就發現了慶元號的商船游弋,旗語不明,感謝大人沒有在奏疏之中,直接給定了罪,沒有明說與倭寇交通這樣的話,以致事情,還有和緩的余地。”

“當時你家船只雖然形跡可疑,”陳瑄哼了一聲道:“但是確實也沒有與倭寇有過直接接觸,若是我在他船上見到一個倭人,我陳瑄早就參他張升里通外國、背華勾蠻了!既然沒有見到,我自然不會空口白牙誣陷。”

“但是現在卻有人想要空口白牙誣陷一個這樣的罪名了,”王度道:“錦衣衛指揮使紀綱,皇上將這個案子交給了他,他可是和張家,有前愆的!”

陳瑄垂下了眼睛,道:“錦衣衛只忠于皇上,他紀綱得罪了誰,我都不奇怪。”

“錦衣衛執行的是皇上的意志,以至于人們不敢恨錦衣衛了,而恨這樣始作俑者的人,”王度笑道:“大人可要小心,您的一片赤誠愛國之心,怕也被當了槍使,扎向了別人啊。”

陳瑄霍然道:“此話怎講?”

“當初將大人引向海島的人,現在在什么地方呢?”王度道。

陳瑄不由得一震,當時他剿滅了海盜,又扣押了慶元號船只,但是心上還有頗多疑問,再要招來那個指路的漁民,這個漁民卻不見了,之后怎么找也找不到了。如今聽到王度的話,這讓他不由得覺得,這個案子的確是讓人震悚的。

“大人,這案子水深,如今牽扯出了許多人,您怕是還不知道,”王度道:“有些人要做一個大案,您也不是適逢其會。”

“現在牽連了多少?”陳瑄似乎又有了壬午之難的回憶,他壓著嗓子道:“軍器局、有吧?這火銃的源頭,不可能不追究的,還有誰?”

“還有神機營和市舶司,甚至還有工部。”王度道:“也許還會追究下去。”

“不可能,不可能,”陳瑄大驚失色道:“神機營跟此案有什么關系?”

“張升不承認自己通倭,他只承認自己買了火銃,”王度道:“是從神機營副將譚廣那里購買的,是舊槍。大人在慶元號商船上,也見到了護衛,他們手中,是不是有槍,而且是舊槍?”

陳瑄點了點頭,這些護衛手中的槍是軍器局生產的,但是都比較舊了,他當時只以為是用的時間久了,并沒有細加思索,現在看來果然是有疑問的,張升有新銃賣給倭寇,自己的船只護衛卻拿著舊槍?這顯然不符合常理。

“他的槍是從神機營買的,而不是從軍器局盜賣出去的?”陳瑄覺得匪夷所思:“神機營的槍,都有陰刻,他船上的那二百支槍,是沒有陰刻的,只能在軍器局里——”

“沒錯,”王度道:“張升的槍,都是從神機營購買的舊槍,這些槍都有陰刻,明明白白寫著神機營。而那二百只新槍,是軍器局工匠的私活兒,他們私造火銃,賣給……”

等王度說完,陳瑄的腦門上已經開始滴落汗珠了,他很快就想起來當時和倭寇激戰的時候,發現倭寇的船上,竟然也有碗口炮,當時他以為是倭寇攻陷了沿海的軍器局,或者是衛所,從里面偷盜出來的,后來又以為是張升私通倭寇提供的,現在才知道居然是一幫子勛貴在盜賣火器,也只有他們有膽子,甚至能將大炮都弄出來,軍器、軍用這些東西,說白了就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他們要弄出來也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而張家看樣也是勛貴,實際上是外戚,然而張升能帶給他們的利益太多,他們原打算也要將張升帶入他們這個群體之中的——只不過張家“不識好歹”,拒絕了伯府、侯府的聯姻罷了。

陳瑄他定了一會兒才道:“這些人里,誰要張升不好過?”

王度見他十分聰明,不由得道:“大人真是一點就通。這個人,我家東翁已經有些眉目了,這當中許多私怨,不能放在臺面上講,但是這人用了這樣的法子,居然和錦衣衛勾結起來,非要置人于死地,而大人在不明真相之中,卻又做了他的幫兇,我實在是替大人惋惜。”

陳瑄他向來是個聰明且給自己留后路的人,要不然在當初靖難的時候,也不會在一個相當好的時機里,帥師投降了。而這次他在上疏之后,就一直食不甘味坐臥不安,也是因為他根本不想得罪東宮太子,所以王度的到來,給他指明了一條路。

“先生真是我的大恩人啊!”陳瑄拉著王度的手,表達著由衷的激動感激之情。

王度拒絕了他的盛情款待,冒著大雨走出了千戶所——他忽然站在臺階上停了一停,望到了雨幕之中,海岸上舳艫相銜的百艘巨船,這就是當初憑空放了燕王渡江的戰船,他凝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深切的哀慟,像是要把這一刻記在心間似的,沒人看見他眼里倏然而逝的淚光——他很快就走入了潑天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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