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一百零九章 清丈田畝

第一百零九章清丈田畝

第一百零九章清丈田畝

十一年二月,皇帝赴北京,皇太孫隨行,命皇太子監國,尚書蹇義、夏原吉輔之。

徐皇后的梓宮將要葬在天壽山營建好的陵寢之中,起行那一日,諸王并公主又一次聚集在了坤寧宮里,上一次一家人全數聚集在一起,是三年前徐皇后的大祥上,彼時大家已經不說話了,如今一家人似乎更加無話可說。

張的目光從殿中每個人身上掠過,看著他們或悲或喜,盡皆露出惘然之色,不由得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在爭權奪利之前,在沒有生出不平的心之前,兄弟都是好好的,后來好不容易拼來了富貴,卻不能和睦地共享。對如今緊鑼密鼓奪嫡的高煦高燧,甚至永安永平,張并不恨他們,她只是難以釋懷。不管如何走到了這一步,走到這一步又是如何遺憾,她和高熾始終記得燕王府中言笑晏晏的時光,他們都愿意這樣清楚地記得,然后百年之后這樣遺憾卻安心地去見他們最想見的親人。

張哭起來之后,殿中的哭聲就止不住了,皇帝望向了他們,看到高燧甚至拖出來兩行長長的鼻涕,還有一半被他吃進了嘴里而不自覺——他像是想起了潛邸的時光,青白渾濁的眼里,閃過了柔和和慈愛的光來。

張已經許久沒有從皇帝的眼中,看到這樣豐沛的感情了,然而皇帝很快垂下了眼瞼,叫太孫過來:“帶你奶奶回家。”

“奶奶,”太孫捧著靈杖,很有氣勢地一揮:“回北平,回家嘍——”

梓宮安厝去了昌平之后,高熾和張都無精打采了一些日子,然而很快他們就不得不處理繁重的國事了,特別是一月前顧成率軍平定了貴州思南田氏,土司主政貴州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現在就是改土歸流的好時機。

皇帝走之前著重交代的也是這件事,貴州宣慰使被廢,剩下的就是派遣流官統轄貴州地方政務了,貴州被分為了思州、思南等八府四州,在貴陽又設了承宣布政使司,高熾和蹇義夏原吉選定了若干官員前去,一步一步開始編氓籍,定賦稅,興學校,置官師。

不過張認為最重要的還是先核實貴州田畝,“設司農司計民授田,貴州地方大,而人少,土司雖然被鎮壓了,但是還有余孽,而且地方多是苗蠻,我想若是能從山西、河南遷過去人口,填實貴州,召百姓耕作,人給十五畝,蔬地二畝,免租三年。官給牛及農具,若是額外墾荒者五年不起科,這樣貴州就很快成為河南這樣的內省了。”

在此時貴州、云南幾處偏遠地方,其實不被看做是內省,像云南幾乎交給沐府全權治理了,貴州原先也是土司主政,中央政府只是進行宣慰和籠絡罷了,對地方的控制權并不大。

夏原吉就道:“貴州田無頃畝尺籍,悉征之土官。而諸處土田,土官藏匿淆亂,與實際不符。若要召百姓耕作,則要先丈量田畝。”

蹇義點頭道:“只是貴州高山多,地不平,步尺參差不一,比之川蜀,更不好清丈。”

張就等著這一句,立刻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給幾個人看了:“我這里有一份重新計額田畝的方法,算是均平,諸君幫我看看,能否頒行天下。”

國朝的清丈田畝工作其實做得很好,因為此時還未有形成地主、豪強、官紳隱田漏稅,而且太祖高皇帝非常警惕這些人,每幾年查一次土地,核對魚鱗圖冊,如果發現富農,立刻編入富民籍冊之中,稍不留心就把人趕到南京來,而土地又進行重新分配。

當年田畝超過七頃的人,就能被編入富民籍冊之中,所以天下的官田、民田、職田、蕩地、牧地,統核地非常清楚,然而這樣的制度,其實也有不足,而且非常容易被地方官吏利用鉆漏洞。比如說通行丈量用的是元朝的里社制,諸州縣原著居民以社分里甲,移民遷過來,自然是比不上原住居民的,分屯之地就以屯分里甲。社民先占了好田,而屯民新占的田畝不僅低等,而且狹小,所以官吏在清丈的時候,把屯地謂之小畝,社地謂之廣畝。但是所有的田畝都要核入賦額,吃虧的就是屯民了,而且有司以大畝當小畝以符洪武三十年的舊額,有數畝小田當成一廣畝,步尺參差不一,怎樣贏縮就看當地的官吏了,這樣不過幾十年,就會出現土地不均,而且為日后新興的官紳豪強搶占土地提供了方便之門。

現在就要趁這些抵住豪強沒有形成之前,趕快將張居正的一套辦法定成國策,沒錯,張擬定的,就是秉持日后張居正清丈田畝的辦法——張居正除了考成法之外,一切的改革都以清丈田畝為基礎,就是專門針對豪強地主官紳的。

他的辦法是,天下田畝通行丈量,用開方法,以徑圍乘除,畸零截補。

沒有什么廣畝、小畝,天下所有的田畝,統一一種丈量方法,就是徑圍乘除法,核定田畝,只有老弱病殘、寡婦這樣的“畸零田”,可以截補。

這種方法一旦確定下來,豪猾不得欺隱,里甲免賠累,而小民無虛糧,更可以在此之上,慢慢推行賦役改革,這應該是所有改革中最難也最需要時間的,別以為此時一切制度草創,似乎就沒有什么賦役不均和胥吏盤剝問題,相反,這種情況其實已經出現,而且問題還很嚴重。

當初太祖定天下官、民田賦,凡官田畝稅五升三合五勺,民田減二升,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沒官田一斗二升,但是蘇、松、嘉、湖這幾處地方,因為之前這里的百姓為張士誠守城,高皇帝比較痛恨,于是增賦,畝加二倍,有二三石者。蘇州一府,秋糧有二百七十四萬六千馀石,官糧歲額與浙江全省差不多,私租起科,一方困擾,府民多逃亡,都是賦稅重的緣故。還有一些海邊的城市如仁和、海寧、昆山,民田一千九百馀頃,早都被海水淹了,如今竟然還在征稅,這不是地方官危害一方又是什么呢?

張居正最著名的也就是一條鞭法的改革,是總括賦役,量地計丁,一概征銀,官為分解,雇役應付,就是把各州縣的田賦、徭役以及其他雜征總為一條,合并征收銀兩,按畝折算繳納,大大簡化了征收手續,同時使地方官員難于作弊。這一條改革其實是介于“兩稅法”和“攤丁入畝”之間的改革,張其實更想施行的是攤丁入畝,也就是將丁稅平均攤入田賦,統一征收地丁銀,廢除人頭稅,從長遠來看,攤丁入畝比一條鞭法是具有生命力的,也經住了歷史的考驗。

賦役改革是一個十分棘手的事情,但是不改革就無法保證中央財政收入的穩定增長,將會有更多的貧民傾家蕩產,不利于社會的安定。此時趁早改革,不會觸犯權宦土豪的利益,也不會引起強烈的反對,像張居正那樣死后不久,自己的所有心血前功盡棄。其實這種革新,要么是激烈的革命,要么是溫和的改革,但到底都是要進行一場新一輪的土地和利益的分配,從上到下的叫變法、叫新政,從下到上的那就是造反和改朝換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