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一百一十一章 周家口

第一百一十一章周家口

作者:驚年渡分類:

周家口鎮即后世的周口市,地處沙河、潁河、賈魯河交匯處。張抵達的時候,就看到四面黃水如注,堤下民役來來往往搬運清理。

“賈魯河河道淤住了,”蔣廷珪看到了就道:“今年黃河滿溢,不僅沖垮了故道,還從渦河、潁河入了海,那兩條河流經的地方也是水漲,不能通船。”

賈魯河即惠民河,從密縣鑿渠引水,經鄭州、中牟,折向南而至開封,直達周口入淮河,這正是賈魯河的流向。賈魯治河,挽河東南走由泗入淮的故道,此時的黃河基本以賈魯河為干流,但是一旦漲水,便奪潁甚至奪渦。

因為黃河挾沙量太大,河道很容易淤積,一般來說淤泥不會輕易被水流帶動,只會一層一層堆積,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清理淤泥,疏浚方法是‘水落則登灘挑挖,水漲則乘船淘爬’,不過除了工具簡陋,所用的方法其實和后世清淤是一樣的,都是要先攪動泥沙,然后再用人力器具挑挖淤積物,所以張看到的就是征夫在一擔擔地挑泥。

征夫明顯是征夫的樣子,但是河道旁邊還有明顯不是征夫的農民,這些農民也在大堤下面挖著什么東西,張幾個人走過去,就看到他們挖的也是一種黑質土。

問了之后才知道這種土能肥田,莊稼要是種在這種土里會長得好。

“今年莊稼好不好,”蔣廷珪問道:“秋糧之后,還有多少存糧啊老人家?”

“今年莊稼能好嗎?”兩個老農道:“都被河淹了!”

張這邊聽到他們說河水淹了地,但是看他們神色,似乎并不是呼天搶地。原因很快也知道了,因為河決,朝廷蠲免了今年的夏稅秋糧。

張剛要說話,就聽其中一個老農道:“朝廷免了稅,糧長就不敢逼著俺們了!也不用多征五升的漕稅了!今年發大水,運河也行不了船,真希望年年發大水啊!”

張聽了個清楚明白,不由得上前問道:“老人家,朝廷如何在老百姓身上征收漕稅?”

這老頭瞧見了張,即使她穿的已經是普通了,但是他還是覺得張不像是普通百姓,頓時囁嚅著不敢出聲,還是楊氏過來搭話,說這不是官太太,他們一家人就是從京城來回老家探親的,張頓時反應過來,這些年盡說官話了,差點都忘了自己就是河南這地方長大的,頓時一口地道的河南話講了出來,那老頭不由得放松了警惕。

通過詢問才知道,因為皇上北巡,所以夏稅和秋糧不送抵南京,而是發運河送往北京,上一次皇上北巡的時候,糧長就多附加糧米,如官船上要收船耗,各種繁多的名目如輕赍、席木、正耗、加耗、月糧、貼蹭、雜費等,征收數額約與畝稅相當,甚至超過正額。

因為此時的糧食全部是由糧長征收和押運入京師,糧長下設解戶和運夫,專供運役,所以他們征收船費,倒也合理,然而價錢居然和畝稅相當,那就十分超額了。

張以為地方糧長只是多收一項船費,然而沒想到這幾個老農閑談起來,說糧長不僅多收漕稅,還在折色上,做了許多手腳。

所謂的本色,和折色,是指天下稅糧,以米麥為主,這就是本色,但是也允許百姓以銀、鈔、錢、絹代輸,這就是折色。夏稅無過八月,以小麥為主,秋糧無過明年二月,以米為主,交不足本色的,就交折色,戶部定鈔一錠,折米一石;金一兩,十石;銀一兩,二石;絹一疋,石有二斗;棉布一疋,一石;苧布一疋,七斗;棉花一斤,二斗。

“糧長說,一斤棉花折一斗?”張道:“一兩銀子折一石?”

見農戶點頭,張不由得怒道:“這得是黑心到了什么地步啊!”

周家口鎮的糧長不僅起立名色,科擾糧戶,而且加成收受,貪污錢糧,小民種著薄田,靠挑水灌溉,卻被各種剝削壓榨,要繳一斗到二斗的田賦,苦不堪言。

“趙老漢,你快去看看吧,”遠遠一個聲音吼過來:“里長又催著你家侄子要糧了!”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漢頓時扔下了鏟子跑了,剩余幾個老農也都搖了搖頭,挑著擔子往回走,邊走邊道:“趙老漢他侄子去年剛死了爹,他媳婦老娘都是病秧子,他家的地還是草塌地,糧食也收不上來,里長還跟他有仇,給他的地兒都報的是民田……他交不上稅,里長就不依不饒……”

“民田每畝交三升三合五勺,草塌地每畝三合一勺,”蔣廷珪道:“這里長豈止是跟他有仇,是要他死了才甘心罷。”

張就道:“走吧,去看看。”

跟著這幾個老農,走了一刻鐘不到,就到了汴里村,村里人并不多,而且都聚集在一處,正是趙老漢的侄兒趙廣勝家里。

“你交不交糧——”這個大嗓門頤氣指使的人正是里長,他身后還有幾個虎背熊腰兇神惡煞的人,也不知什么來歷:“我告訴你趙廣勝,二月的秋糧你差一半沒交齊呢,從八月拖到二月,還要拖到什么時候,今年的夏稅,你給我都補齊了!”

“俺家一共就十五畝田,”趙廣勝哀求道:“俺上有老下有小,只俺一個沒有人幫襯,根本耕不過來,俺的田還都是草塌地!”

里長卻沒有絲毫同情心,他揪住趙廣勝的領口,獰笑道:“你要是交不上來,就用房屋、牲口、農具等折納田賦,我看你這房子倒不錯,趕緊賣了,把秋糧補上,要不然就送你吃官司!叫你嘗一嘗縣衙里的,殺威棒!”

趙廣勝痛哭流涕地求饒,而人群都露出憤恨之色,當中有個人道:“今年河決,朝廷不會讓俺們交夏稅的!”

“你從哪兒聽說的,哪兒聽說的?”里長威脅道:“縣衙都下了命令了,今年夏稅一樣交,你還做夢,想著不用交糧?”

里長在趙廣勝家中作威作福了一番,幾個打手將趙家的鍋碗瓢盆砸爛了幾個,恐嚇了眾人一番,才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