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四伏

第一百二十四章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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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自從發現情況不對之后,就覺得危機四伏了,她看著任何一個民夫河工的面孔,她透過帷幕看到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叵測起來。

楊士奇一直都神色舉止如常,他甚至還有一個很好的計劃,想要假意屈從,目的是奪取那一本至關重要的賬冊。張其實覺得這賬冊其實多余,他們現在最應該考慮的是如何脫出這個地方——張并不在河道上留宿,她每天下午會有馬車接送去縣城里,一直沒有什么事情,直到楊士奇那一天帶著她去了庫房之后,她就發現自己的馬車似乎有被搜檢過的痕跡,她知道如果楊士奇那里應對地不對了,她很快就會面臨被搜身的情形,或者是更糟糕的,兩人被囚禁甚至慘遭殺害也是可能的。

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永樂四年皇帝派往河北的按察使就莫名其妙地自縊身亡了,這還是河北官場一致給出的結論,當時河北正饑荒,很明顯就是朝廷撥發的賑災款被地方官貪污了,然后被按察使察到真相后被殺了。

三品的按察使都能被殺,何況楊士奇這樣六品的官員,雖然常侍帝前,但是到底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而且楊士奇出現在河道上,本來就值得懷疑。雖然楊士奇的確是自己要來看看,但是別人眼中,恐怕他是身懷使命的。

楊士奇的計策是高明的,他的手段似乎也很能入眼,這一天他從袖子里取出一張紙來,叫張看。

“這是——銀票?”張非常熟悉,因為就是慶元號的銀票,花色俱全:“三千兩?好大的手筆啊。”

“事實上,我要價五千,他們自覺買通了我。”楊士奇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來:“我還有最后一項八子錢沒有看到,這幾日我一定會再問他們要來這賬目看,屆時你備好馬車,咱們立刻出山東。”

八子錢就是易錢之銀,一兩銀子扣八十文出來,河工銀子前后換了八十萬兩,扣得八子錢五萬六千串,只有他們自己做的私賬上能看出來,公賬什么都看不出。

張也想過其他的辦法,比如往急遞鋪投信,但是急遞鋪是個官方送信的渠道,是拿錢買不通的,雖然有楊士奇的公印,但是決不能驚動山東布政使司,那樣即使能請來京里的援兵,趕到的時候恐怕只能為他們收尸了。

“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說。”張感覺心都在砰砰跳:“我覺得民役里面,似乎有監視我們的人。”

這幾日總有五六個民夫圍著她的席棚打轉,她在其他兩個治河官員的席棚外面也見到了同樣的情形,她就懷疑這兩個官員恐怕也是不合作的。

楊士奇的目光里,露出了疑惑。

他似乎在思索著什么,忽然道:“昨天晚上,更鼓漏了三更。”

張不太明白,然而楊士奇不安的情緒影響了她,兩人竟然同時道:“今晚就走罷。”

張和含冬兩個從工地出來,沒有見著她們的馬車,因為和車夫約定的時間不到。但是她們等了許久甚至超過了時間,也沒有等到車夫,不由得心慌起來。

兩個人沿著官道往縣城的方向走去,官道總算是通途,而且往來工地和縣城多次,張算是比較熟悉,走了小半個時辰就看到了一個茶棚——這個茶棚是車夫常常停留的地方,車夫總是愛喝上一杯茶才走。

含冬眼尖,一下子叫道:“夫人,那不就是咱們的馬車嗎?”

張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租賃的馬車,只是不見車夫的身影,馬也不安地嘶鳴著——整個茶棚空蕩蕩地,原先的茶博士也不見了身影。

張感到了一種久違的恐懼,因為她蹲下來,看到了馬車和地上灑落的一灘血跡。

“躲起來,”張低聲道:“去茅廁!”

茶棚西北角有一個簡易茅廁,隨隨便便一堵土墻罷了,但是總算是能遮擋住人,她們剛剛藏好,果然就有窸窣的腳步聲朝著茶棚而來,很快有兩個身影并肩走來,然而到了茶棚里,似乎立刻出現了敵對的架勢,兩個人退得有些遠,很明顯是防范的姿態。

張看到,這兩個人,一個就是茶博士,一個蓬頭垢面像是乞丐一般,頭上還帶著破草帽,肩上還有一個褡褳。

茶棚里不聞人聲,倒是茶博士養的幾只鵪鶉嘰喳亂叫著,在籠子里面又蹦又跳,搖著尾巴聳著翅膀,做出殊死格斗的架勢。

“茶博士,”這個乞丐先開了口:“你這鵪鶉,真是精神!”

茶博士就道:“那就買一只,斗一斗罷!”

“是要斗一斗,上真空家鄉。”這乞丐一邊回答,一邊伸出食指和中指,指尖向上,劃了一個弧。

這茶博士見了,也做了個相同的手勢,問道:“倒是面生!請問從哪里來?”

“河南浚縣,”這乞丐道:“有要緊事。”

“什么要緊事?”茶博士道。

“青陽劫盡,紅陽當興!”乞丐道。

茶博士哈哈笑了起來:“黃花落地,大劫當臨!原來是浚縣的兄弟,王教主還好嗎?”

“好!”乞丐興奮道:“這一次大劫,三個省同時響應,南北一起動手,還愁大事不成嗎?俺們早盼著這一天了,要想不受官府欺,就得改天換地,重造乾坤!”

“我山東百姓,最為困苦。”這茶博士道:“官逼民反,當官的不給一點活路了,咱們就造皇帝老兒的反!有無生老母保佑,此次舉事定能馬到成功!要大家齊心協力才能成啊!”

“那是自然!”乞丐道:“王教主派俺們來,就是協助同門兄弟的,理當同患難、共生死!說罷,什么時候動手?”

“就是今晚。”茶博士道:“炸開大堤之后,立刻攻破縣城,傳檄天下,共同舉義!”

然而此時,兩人忽然聽到了西北方向傳來的窸窣之聲,頓時使了眼色,抄起兵器來,悄悄地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