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天下事
小說:作者:驚年渡
“絕妙的體驗?”李初一發出了類似嘲諷的聲音:“剛開始也許確實是。然而當你做的夢越來越逼真,讓你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了呢?當你想要睡一個平淡安穩的覺卻不由自主進入了清明夢里,醒來卻像跑了馬拉松一般精疲力竭了呢?或者,你在夢里被自己困住了,再也走不出夢境了呢?你還覺得這是絕妙的體驗嗎?”
“怎么會走不出夢境了呢?”姜祈問道:“清明夢的夢境是你自己設置的,整個游戲的關卡情節都出于你手,怎么會被困其中呢?”
“也許是因為太真實,夢境太真實了——它滿足了你所有的幻想和希望,這就是你在真實生活里求而不得的,”陸非因道:“那么你知道夢境和現實的巨大反差,你還愿意醒來面對你想逃離的真實生活嗎?”
“或者,你自己設置的夢,但是卻忘了這是個夢,把夢當做現實過下去了。”李初一嘴角露出一個莫測的笑來:“你忘記了你的知夢扳機。”
“什么是知夢扳機?”姜祈問道。
“知夢扳機就是一種暗示,一種疑夢暗示。”李初一解釋道:“就是暗示你處在一個夢里。你可以用它來檢驗自己是不是還在夢里。”
“就是盜夢空間里的陀螺。”陸非因看他有點疑惑,便說了個簡單的例子:“電影里,陀螺如果一直轉著不倒,那就暗示主人公身處夢中,因為夢里陀螺是不會倒的,而現實中的陀螺不會一直旋轉。做清明夢的人,需要這么一個扳機,讓你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畢竟在清明夢中,你一切的感覺和現實沒什么不同。”
姜祈注意到陸非因說話的時候,坐在他側面的李初一的雙手又在不自覺地緊握在一起,這樣的動作有好幾次了,他看著忽然有點汗毛直立的感覺,特別是剛才說到知夢扳機的那一刻,這種感覺尤為深刻。
不得不說姜祈的目光有些露骨,他還是未能掩飾住對于這個動作的探究。
不過李初一很快便承認了:“我做清明夢已有八年,控夢的技術也日臻成熟完善。我甚至能營造三重以上的夢境,在我的夢里,我就像修建七重天堂一樣,汲汲不休地營造我的夢中夢——我想知道我的夢究竟能承受幾重夢境,而最后一重夢境里,我是否能看到夢的本源。”
“我的夢境太深太復雜,也太逼真,”李初一攤開手道:“我也害怕自己在夢里忘記了現實,或是把某一重夢境當做了現實,所以我自然也會為自己設置知夢扳機。”
“剛開始一般都是看見夢里不合常理的地方就知道自己在做夢,”李初一道:“可惜后來越來越覺得夢里的情景很真實——連飛起來也似乎是理所應當的了,所以我只好用扳手指的辦法驗夢。”
“扳手指看疼不疼是吧,”姜祈道:“這法子很管用,我覺得自己做白日夢的時候就用這個辦法。”
“可是現在我卻有些害怕了,”李初一用手抹了把臉,深吸一口氣,道:“原先在夢里,我只要看到我輕易地把手指扳彎過去,我就知道這肯定是夢——正常的手指怎么能扭曲成那個弧度呢?但是隨著入夢日深,我發現夢境也在日漸真實和充滿觸感。”
“怎么說?”姜祈和陸非因異口同聲道。
“因為如今在我的夢里,我的手指掰不彎了——”李初一道:“就像現實生活一樣,我的指頭最多能扭到九十度,再往后不能了。”
“聽起來有點可怕。”姜祈端起馬克杯,喝了口咖啡壓驚。
“我害怕有一天,我能在夢里感觸到比現實還真實的痛感,而各種色聲香味的感覺,我都能在夢中感知了——”李初一道:“到那個時候,我還怎么分辨自己是處在夢境里還是現實中,難道就只有自殺嗎?”
“夢中的你雖然殺不死,可是現實中的你只有一次生命。”陸非因道:“自殺這種辦法,恐怕不能輕易嘗試。”
“在我的夢里,我為所欲為,”李初一道:“你們可以想象,我揮手就是一座宮殿,里面是各種風情的美女,走出宮殿就是一望無際的海灘能曬日光浴,我甚至能調節陽光的溫度,能呼風喚雨,能上天縱地,能做一切在現實中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這么好的夢,是個人都會沉迷的,你當然也會流連忘返,”姜祈道:“但是你同樣也知道,這只是個夢,你夢到一定程度就必須醒來補充能量,要不然你的身體會受不了。”
“如今能強迫我從夢里清醒的也唯有這一點了,”李初一道:“我的顯意識控夢的力量再強大,也還有一點潛意識未曾磨滅,我還是知道我身處夢中。”
“但是這點潛意識能維持多久呢?”李初一道:“這就是我來找陸先生幫我的原因了。我希望陸先生為我設一個知夢扳機,讓我能分清夢境和現實。”
姜祈驚訝地大叫起來:“這怎么能讓別人設置?那是你的夢境——別人怎么進得去呢?”
“別人也許束手無策,”李初一笑起來:“但是對于陸先生來說,并不是不可能。”
姜祈聽得目瞪口呆,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諷刺兩句,然而卻聽得陸非因道:“心理學上有個概念,叫共情,共情意味著充分地去體驗另一個世界,而另一個人的情緒是進入這個世界的鑰匙。共夢和共情是相似的,不過所要依托的鑰匙是科學儀器。”
“我有個朋友在科學院任職,我知道他在研究什么,我們得去一趟北京。”陸非因道:“檢驗他研究的成果。”
“說真的,我覺得懸得很,”等送走了李初一,姜祈覺得莫名其妙:“看他那樣子,是真的害怕自己一睡不起——你說真會有一睡不起的人?除非是腦死亡的植物人吧,我就不信在他床頭放一個鬧鐘,弄一段鳥叔的騎馬舞,他還能不醒來?”
“你說的這個辦法,他肯定試過,”陸非因道:“要是有用,他也不會找到我這里。”
“在睡夢中死去應該是最好的死法了,”姜祈道:“如果正好是在做一個清明夢——控夢者把這個夢的時間設定為永遠,那會怎樣呢?”
“做一個永無止境的夢,”姜祈道:“一呼吸之間,夢里的人卻像過了一個世紀——如果是這么設定的話,如果清明夢真的令夢里的人有比真實還真實的體驗的話,那豈不是從某種意義上說,做夢者獲得了永生?”
“做夢者在他自己的世界里獲得了永生,”陸非因看了看他,道:“但是宇宙的法則告訴我們,這個世界上沒有靜止不變的事物。隨著心跳的衰竭和可供給能量的減少,夢里的情景會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黯淡,直到構筑這個夢的空間坍塌,而夢里的主人公,也會隨夢境死亡。”
“我說你倒是慢一點啊,讓我歇一會兒。”姜祈拉著一個旅行箱跟在陸非因后面嚷著:“地鐵擠得我愣是沒喝上一口水,嗓子都冒煙啦。”
陸非因并沒有理他,他正接著一個電話,姜祁就自己去取票機上把登機牌取了,坐在機場的椅子上一口氣喝了一瓶水,就看到陸非因接了電話會回來,道:“十二點到北京,李初一會來接機,之后一起去中科院,晚上就能進行試驗了。”
一個星期前李初一走進姜祁和陸非因合租的房子里,講述了清明夢的故事——他失去了對現實和夢境的判斷,需要陸非因幫助他設立一個知夢扳機。陸非因和中科院里的朋友聯系過后,約定了具體時間去北京,而李初一卻連夜返回了北京。
姜祈想起來自己死皮賴臉求著陸非因帶自己來北京所謂見識一下,臉上盡是計謀得逞的得意:“聽李初一說清明夢,這一個星期整整七天的時間,我還一直期盼著自己也可以做一個這樣的夢呢——可惜別說是保持清醒意識了,我每次一睜開眼睛,做什么夢都忘得一干二凈。”
陸非因道:“你很想體驗一把清明夢嗎?”
“當然,”姜祈道:“可以隨心所欲的夢,誰不喜歡?”
“那今晚的控夢試驗,”陸非因道:“就你來吧。”
姜祈本來含了一口水,猝不及防之下全咳嗽了出來,狼狽不堪道:“你說什么?”
“我說,你可以通過儀器進入李初一的夢里,”陸非因一字一頓道:“跟著他體驗清明夢,然后給他設一個夢屏,算是現實和夢境的紐帶——你再從那個夢屏里出來就行了。”
“等會兒——”姜祈道:“這不是你該干的活兒嗎?你怎么想到讓我去做了?”
“我體驗過的經歷是在太多,夢境雖然荒誕不經,但是于我而言卻并沒有什么特殊樂趣,”陸非因道:“反倒于你,恐怕是一次極為難得的新奇體驗。你真不愿意試一試嗎?”
姜祈沒有想到自己還能有幸成為清明夢的親歷者,即使他的內心早已蠢蠢欲動,然而他還是顧慮重重。
“在此之前,我從沒有過清明夢的體驗,”姜祈老實說道:“甚至也是第一次知道有這種可以操控的夢境——先不說能不能像你說的那樣可以進入他人的夢境,就算成功進入了,我怕也會不知所措,如果連構造夢境的李初一都分辨不清夢境和現實,那么他的夢一定非常逼真,我又如何能順利從夢境中走出呢?”
“技術問題不要擔憂,夢境是一定能進入的。”陸非因道:“剩下你說的問題也不是問題。”
“控夢者和夢境的聯系日深,他對夢境的感知,或者說是警惕,就越來越低,”陸非因道:“但是新手就相反,你沒有清明夢的經歷,所以第一次入夢反而會保有對夢境的懷疑——有這個懷疑在,你就會隨時隨地質疑夢境的真實性。當你質疑的時候,任何不合理的事物都能使你認識到你身處的是夢境而不是現實中,你就不會被夢境欺誑,你就能從夢境中順利走出。”
“聽起來是一件挺簡單的事情。”姜祈激動地搓起手來:“但是夢境會隨著做夢者意識的變動而變化,如果李初一的顯意識不想讓我走出夢境呢,如果我在夢里遇到了阻礙,真的走不出了怎么辦?”
“李初一最多設夢三重夢境,因為他的夢里多了你,能量消耗變大了。”陸非因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夢里遇到阻礙也沒事,因為無論你看了什么,都是假的——凡有所相,皆是虛妄,你只要記著這句話就行,你只要意識到你看到的是假象,你就能成功破碎這重夢境。”
“那你說的夢屏,又是什么?”姜祈問道。
“夢屏,是他們做清明夢的人使用的一個特定詞語。”陸非因解釋道:“即我們閉眼狀態下眼前看到的屏幕,平時在清醒狀態下看到的是沒有影像的暗屏,但是在做夢狀態下則是能看到影像的,就像放電影的屏幕,所以稱為夢屏。”
“聽起來煞有介事。”姜祈忍不住道。
“想要做清明夢的人會通過夢屏這個東西進入夢境,這個東西出現,他們就知道自己進入清明夢里面了。”陸非因道:“他們是看到夢屏入夢,而我們要讓李初一看到夢屏出夢。”
看著姜祈疑問的目光,陸非因道:“因為李初一剛開始的時候不是通過夢屏入夢的,他是猛然間發覺自己這個特質,然后才逐漸掌握夢中夢的,所以他的夢中沒有夢屏這個東西,你可以給他設一個類似電影放映的大屏幕,他在夢境中看到這個屏幕,就會知道自己身處夢境中,然后就能順利從夢屏中走出夢境了。”
“照這么說,這個夢屏,就算是知夢扳機了。”姜祈咂咂嘴道:“為什么我給他設置的就會成功呢,他自己給自己設一個不行嗎?”
“他給自己設了無數個扳機,不都被他的夢境知曉了嗎,”陸非因道:“他的夢就是他的意識,所以他什么意識他的夢都知道,但是你是他夢境中的不速之客,不歸屬他的意識管轄——所以你給他留下的印記,他的夢境無法根除。”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陸非因站起來道:“該走了。”
兩人來到候機廳里,陸非因去上廁所,姜祈百無聊賴之下點開了手機里很久之前下載卻一直沒玩過的單機游戲,玩了三個回合,卻次次慘烈陣亡。
一定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這明明是個小學生都能玩的益智游戲啊。姜祈陷入了自我懷疑中,卻聽到耳旁一陣嗤笑:“嘿,哥們兒,你這游戲左右兩邊都有路,右邊路上的怪獸不是讓KO的,是把你往左邊趕的——說真的,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只有這么點血值還敢和Boss死磕的,這種精神也值得學習一下啊。”
姜祈惱羞成怒地望向旁邊,原來說話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熊孩子,臉上還掛著明晃晃的嘲諷之色,看著就很讓人手癢。
因為姜祈原先蜷縮在椅子上玩手機,而這個熊孩子又離得近,所以姜祈一直起身體來,肩膀險些沒撞上他的鼻子。
“呵,小心點——”那熊孩子機靈地閃開了,“腦子不夠用,別身體也不協調啊。”
姜祈的鼻子險些沒氣歪了,不過在此之前,他先摸了摸耳朵——這是剛才被那熊孩子呵一口氣噴到的地方,居然涼颼颼地,那一口氣噴的像是雪糕剛從冰柜里取出時候冒出的涼氣。
現在人普遍貪涼,也沒剩多少保養身體的常識了,姜祈覺得他是嘴里含了冰,不由想到自己小時候也喜歡吃冷飲,直到腸胃不適住院了才徹底改了這毛病。
“一個游戲而已,不會玩怎么就腦子不夠用了,”姜祈慢條斯理道:“知道嗎,一個游戲研發出來能否面市,不是由設計者決定的,而是由大眾評測率決定的——如果像我這樣玩不懂的人多,這游戲一定是個垃圾,就算是勉強面市了,也不會占有多少市場份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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