妝宦

059 嚶嚶

邱將離對劉嫣的印象并不深,只記得她眼中那抹濃到化不開的愁緒。原本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卻因父親一朝敗北成了寄居道觀的苦命人。

死,于她而言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師徒二人一前一后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腳踩枯葉發出咯吱吱的響聲。

“師父,神機司仍設在東華門那里。我們要不要送一份賀禮過去?”邱將離見呂瑯的神情有些松動,便試探著問道。

神機使有道有僧有異人,他們來自五湖四海,有著同樣的抱負——除魔衛道。

今上重開神機司在江湖上也掀起了軒然大波,用不了多久前來拜謁的能人異士就會入京。青城觀近水樓臺,何不趁此機會先向神機使示好?

那個妖星!

呂瑯眼中劃過一絲冷厲。

“賀禮?好,我就送她一份大禮!”呂瑯一甩拂塵,“等南巖宮的鹿璟真人來了,我與他一道去神機司討教。”

邱將離吞了吞口水。雖然他也弄不懂為何南宮老先生會入了一個小丫頭的夢,并且收她做**弟子。但這卻是可遇不可求的機緣。旁人羨慕也羨慕不來。

師父不去恭賀倒也罷了,難不成還要連同鹿璟真人去找茬?

這樣不好吧……

邱將離不敢直言相問,溫聲勸道:“師父,神機使是陛下欽封的。我們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呂瑯豎起眉眼,“你懂什么?她也配當神機使?”

那明明是妖星。

他要和鹿璟真人一道在眾目睽睽之下揭穿她的身份。從云端到地獄,看她摔的慘烈方能一解心頭之恨。

裴神機使過西廠門而不入,被馮嘉直接帶進宮里的消息很快就傳到岑祿的耳朵里。岑祿兩手掐腰對著東廠方向又罵了一長串“狗東西”。

儀風帝命人沏了上洞茶,擺上可口的糕點,像是款待久未歸家的晚輩。

裴錦瑤見狀,表露出的恰到好處的驚喜與忐忑取悅了儀風帝。

“東華門那里沒有合適的院子,我又要時常召見裴卿入宮,所以就讓伴伴從東廠辟出一塊地方。至于人手,也是伴伴從東廠調撥的,若是缺東少西你直接跟伴伴說就是。他一定不會慢待裴卿。”

儀風帝笑容滿面的對裴錦瑤說道。

東華門離皇宮最近,入宮只要一刻鐘。那處小院的確小了點,可明匡安排的井井有條。老文再加上炸肉小哥也夠使喚。裴錦瑤唇角微彎,“明督主很是周到。”伺候過皇帝陛下的人,不止是八面玲瓏。明匡想要討好哪個人,簡直是輕而易舉。反之,想要搞死哪個,也是手到擒來。

儀風帝哈哈笑了,“裴神機使可知我召你前來所為何事?”

裴錦瑤略微頜首,“陛下定是為了上元節的讖語。”

聞言,儀風帝眉梢輕挑,“裴卿一語中的。看賞。”

話音剛落,馮嘉就將早前備好的丹砂等物捧來,放在裴錦瑤面前。

丹砂,符筆,桃木劍林林總總一小堆。

符筆和桃木劍似是舊物,表面泛著溫潤的光。

“這些都時南宮老先生用過的。”儀風帝一指那柄桃木劍,“神機司還有些其他物什收在庫里,明兒個我讓人都送到你那兒去。”

裴錦瑤雙手捧起符筆,神情恭謹又肅然。

作為南宮后人,能用先祖用過的符筆畫出一張張符咒,是何等的榮幸。

角落里的獸首香爐飄出裊裊香煙,匆匆流逝的時光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祖父坐在裴錦瑤身畔笑吟吟的望著她,“小妝,此一去便是永別。”

是啊,此一去便是永別。裴錦瑤握著符筆的手一緊。

祖父溫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南宮一族,人才輩出。捉鬼尋穴,卜筮觀星,江湖上多少術士唯南宮一族馬首是瞻。你,是為正國祚而生的命定之人。要走的路注定比其他人更加坎坷。小妝別怕,有先人在前指引,哪怕再難你都不會走錯。”

此時此刻,裴錦瑤好像握住了先人的手,不再惶惑,無所畏懼。

少女粉白的面頰籠罩著一層圣潔的光芒,仿佛她捧著世間至寶。

儀風帝清了清喉嚨,喚道:“裴卿……”

裴錦瑤立刻回神,向儀風帝赧然一笑,恭恭敬敬放下符筆,“先前上元的讖語是這樣說的,六月飛雪籠江南,塞上離歌吟哀哀……”

儀風帝正正容色,“六月飛雪真的是暗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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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幾天想的很多。

要說**,繆太子那樁確是大大的冤枉。他不想旁人知道這四句讖語的究竟何意,所以他單獨召見裴錦瑤。萬一有何不妥,也好遮掩。

“非也非也。”裴錦瑤笑著擺擺手,“塞上江南指的是寧夏,六月飛雪即是六月降下一場大雪導致災害。倘若陛下能夠將那里的百姓妥善安置也就避開了這場禍事。”

讖語并不是暗指繆太子,儀風帝心下一松,但很快面色便陰沉下來。天子無道,異象頻生。倘若真如裴三所言,那么就是他這個皇帝做了壞事引致天懲。自他登基至今,薄賦稅輕徭役,事事躬親,對臣子亦寬仁。要說錯事,便是繆太子。

他從記事起就對繆太子心存敬畏,年紀漸長,敬畏慢慢變成了妒恨。繆太子是皇后嫡子,深受先皇寵愛,十二歲就被冊封為太子。天下間的好事都被他一個人占全了。

儀風帝不服。他偏要奪了繆太子的龍椅。得蒙上天眷顧,他取代繆太子,成了坐擁天下的帝王。**河山是他的,絕代佳人也是他的。

可面前這個剛剛走馬上任,不知天高地厚的神機使卻說天要罰他。

儀風帝怒從心起,厲聲呵斥,“朕乃是有道明君,理當風調雨順,豈會有災?”

心里有鬼的人才會這么說。奪來的帝位終歸坐不踏實。儀風帝的反應大大出乎裴錦瑤的意料,她面上愈發恭謹,起身離座向儀風帝彎腰行禮,“陛下明鑒。臣所說讖語皆出自南宮先生之口。倘若陛下存疑,可以在五月時命欽天監保章正前去寧夏一測便知。”

儀風帝不依不饒,“你居然把罪責推給南宮先生。裴錦瑤你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能令儀風帝如此失態的必定不會是小事。裴錦瑤沒有片刻猶疑,撩袍跪倒,“陛下乃圣主明君,天降災害并非陛下的錯。”

“那你說是為了什么?”

這是逼她顛倒黑白,指鹿為馬。若是如此便能救下那些無辜的百姓,倒也劃算。

裴錦瑤深吸口氣,“回稟陛下。雖有災害,但也有讖語示警。這不是恰好說明了陛下乃是天之子,受天庇佑么。如果陛下能夠順天而行,讓寧夏百姓避過一劫便是大功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陛下一人卻能救下性命萬千。吾皇圣明,吾皇英武,吾皇萬歲,萬萬歲。”額頭觸底,發出一聲悶響。

這一聲響好似一記重錘,敲開了縈繞在儀風帝心間的陰霾。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儀風帝淡淡的說:“起來吧。”

有些話不可多說。

裴錦瑤謝了恩,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儀風帝清了清喉嚨,端茶潤潤嗓子,“照你這么說,寧夏有的有災?”

裴錦瑤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都說伴君如伴虎,伴聾虎更糟心。

“是。”

“行了,你先退下。朕自有主張。”

這應該就是聽進去了。

裴錦瑤端起托盤躬身退出殿外。

女眷或是年邁的臣子入宮才有小羊車代步。裴錦瑤作為女神機使沒有小羊車可以坐,得腿兒著回去。雖說皇帝陛下喜怒無常發了火,可是能得到先祖用過的桃木劍等物令她實實在在的歡喜。

裴錦瑤翹著唇角,腳步輕快的跟在引路的小黃門身后。

差一射之地到宮門,就聽背后有人喚她:“裴神機使。”清朗溫和的男聲。

裴錦瑤頓住腳步,回身望去。但見一位身穿柳綠常服,大約十六七歲的英俊少年嘴角含笑的看著他,目光平和,神情怡然。

引路的小黃門很機靈,忙躬身道:“七皇子殿下。”

原來是劉仹。難怪有些眼熟。他眉目跟韓皇后有些相像。

“殿下。”裴錦瑤垂下眼簾,不去看他。

劉仹身邊的內侍低聲呵斥小黃門,“你是怎么伺候的,怎么能讓神機使拿這么多東西?”

托盤上堆的滿滿當當,瞧著不少,實際并不重。這些于裴錦瑤而言都是寶貝,她不想假手于人。

“不怪他,是我要拿的。”裴錦瑤抬起頭,不避不讓的與劉仹對視。

劉仹顰了顰眉。

眼前這位,分明就是個孩子。跟他想象中高深莫測的“神機使”相去甚遠。

“裴神機使要出宮嗎?”

“回稟殿下。正是。”裴錦瑤斂眉垂目,很有幾分謹言慎行的意思。

“那一起吧。”劉仹邁步就走。裴錦瑤在后頭跟著。

“不知裴神機使素日作何消遣?”

裴錦瑤舔了舔嘴角。沒話說可以不說。有話找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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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以問點別的。

“回稟殿下。繡花。”

劉仹到底是皇子,比花九道行高許多,淺笑道:“裴神機使秀外慧中,文能提筆畫符箓,武能揮劍斬妖邪,不愧是我朝第一女神機使。”

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砸的裴錦瑤頭暈眼花。

說那么多,跟繡花半文錢關系都沒有。兩相比較,還是花九更討喜。

“殿下謬贊。”裴錦瑤體會到云海月為何惜字如金。話不投機,多說一個字都難受的要死。不過,裴錦瑤還是決定多送劉仹兩句,“臣雖是文武雙全,卻沒有殿下說的那樣厲害。只是文能咕武能嚶而已。”

劉仹眉頭打成結。

這都是什么跟什么?有心想要追問,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問了顯得沒學問。劉仹干笑兩聲,把頭扭向一邊不再說話了。

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風馳電掣一般到在皇宮門控,馬上少年“吁”一聲勒住韁繩,抬眸看向劉仹,歡聲喚道:“七弟!”

劉仹仰起頭,“四哥。”

劉儉似乎很喜歡高高在上俯視眾人的感覺,所以他并不急著下馬,而是將目光投向了裴錦瑤。

“這位就是裴神機使吧。”

十一二歲的女孩子穿著官服,倒是挺特別的。

裴錦瑤微微躬身,“四皇子殿下。”

劉儉翻身下馬,笑呵呵的圍著裴錦瑤轉了兩圈,“誒?外邊把你傳的都神了。我瞅著怎么跟我府里的小丫鬟沒什么兩樣?”說著,折起嵌七寶的馬鞭在裴錦瑤肩頭磕了磕,“就這小身板兒也不禁打。”

裴錦瑤退后兩步,垂下眼簾,恭恭敬敬的說道:“人這一生赤條條來,赤條條去。四皇子殿下除去錦衣美冠與稠人廣眾亦無不同。”唇角微微揚起,“臣告退。”

劉儉擰著眉呆愣片刻,“她……什么意思?”偏頭去看劉仹,劉仹神情凝肅的搖搖頭,望著手捧托盤背影有些滑稽的裴錦瑤漸漸遠去,眼中劃過一絲興味。

裴錦瑤回到小院,沒見著老文的影兒,想必是在書盈庫遇到舊友聊的忘了時辰。裴錦瑤將符筆等物看了又看,心里高興地緊,摩挲著桃木劍上細膩的紋路,一時興起在院子里舞了起來。

她為了強健身體學過幾套劍法,但都不是對敵制勝的狠辣招數。

閃轉騰挪,唰唰唰挽了個漂亮的劍花,門口有人拍起手掌,“好好好!裴神機使巾幗不讓須眉。”

裴錦瑤趕忙收勢,抬眼望去,“岑督主。”見著人才想起跟岑祿有約在先,愧疚道:“叫岑督主空等,當真是罪過。方才……”

岑祿笑瞇瞇的進到院里,“方才陛下傳召裴神機使。”

東華門是東西兩廠的地界兒,有人在這兒掉根針都逃不過明匡和岑祿的眼睛。

裴錦瑤收了劍,抹了把額頭的汗珠,將岑祿帶到見客的小廳。她親手煮了茶,岑祿含笑吃了兩盞,這才道明來意,“不瞞神機使,我那西廠似乎不大妥當。”

都拿她當風水先生了。

裴錦瑤擰著眉,“哦?有何不妥?”

總是能聞到狗東西身上的狗味兒算不算?

可他跟裴神機使的交情還沒到無話不談的地步。總得遮掩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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