妝宦

066 蹭飯

裴老夫人睨她一眼,“你也想去長春侯府賀壽?”

尹氏這胎懷的辛苦,從診出喜脈一直吐到現在。她前些日子給明匡遞了帖子,想再請費太醫再給她看看,明匡沒有答應。尹氏無法只得繼續按以前的方子抓藥吃。這兩天有些好轉能吃下點東西了。可尹氏下巴更尖顴骨愈發的高,臉色灰敗的像是生了場大病。她這樣去給人賀壽實在是不合適。

尹氏也不想去。但要是沒人幫襯裴錦珠能順順利利的跟韓世子搭上話么?

“關太夫人六十大壽,要是不去太失禮了。”

“賀壽沒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緊。萬一有個閃失,這不是給人家添亂嗎?”裴老夫人一而再的想要點醒尹氏。

尹氏卻覺得裴老夫人是在嚇唬她。算算日子,已經三個月多了,也該坐穩了。

“娘,沒事的。我去吃了酒席就回來。”

裴老夫人擺擺手,“行了,你想去就去吧。”

尹氏起身屈屈膝頭,出了榮泰院直奔裴錦珠的院子。

魏嬤嬤給裴老夫人換上剛沏好的茶,“您不用為她們費神。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不是。”

裴老夫人苦笑,“你瞧著吧,她娘倆準得鬧出事來。我就豁出臉面由著她們。你去跟老二媳婦說一聲,讓她陪我去長春侯府。”

“三姑娘呢?”

裴老夫人忖量片刻,道:“這些日子瑤瑤熬的都瘦了。我想讓她多在家歇一歇。等她回來我問問她想不想去。”

韋氏正在試夏衫。薄薄的絹絲穿在身上有些涼。

紅翎一邊幫她整理裙擺,一邊說道:“大太太這些日子讓娘家人幫著留意韓世子。尹京給大姑娘送了兩回口信兒,問她答應好的事還算不算數,什么時候能辦成。大姑娘讓他少安毋躁。”

韋氏冷笑道:“他倆可真是天生一對兒。郎有情妾有意的。”

“長春侯府給老夫人送了帖子。大太太方才去榮泰院了,說不得是給大姑娘求情的。”紅翎退后兩步,認真打量打量,笑著點了點頭,“您穿湘妃色好看。”

韋氏從妝奩里拿出一朵嵌金剛石的珠花在頭上比劃著,“娘肯定會答應讓珠姐兒跟大嫂去侯府賀壽。”

紅翎撇撇嘴,“大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用得著這樣嗎?”

“關太夫人的壽宴請的都是有頭有臉的。珠姐兒怎么會放過釣金龜的機會。”韋氏猛然想到自己的女兒,“可憐瑤瑤剛有點才名就去當神機使了。”怏怏的把珠花放回去,嘆口氣,“別人都眼饞她小小年紀吃俸祿,可誰能體諒我這個當娘的心呢。”

紅翎正要安慰幾句,就聽外面的婆子說:“魏嬤嬤,您來了。我們太太在屋里呢。”

簾子挑開,魏嬤嬤歡聲道:“二太太您這身兒衣裳可真好看。”

韋氏紅著臉把她讓進來,捻著衣袖說道:“針線房剛送過來的。我還想在這處繡一蓬蘭草,回頭讓繡娘添上去。”

“還是您心思巧。”魏嬤嬤笑著說:“老夫人讓您陪著一塊去長春侯府吃壽酒呢。大太太和大姑娘也去。不過,老夫人說了,讓大姑娘三天內抄完二十遍女誡,要不就不帶她。”

裴錦珠是因為要跟裴錦瑤被罰的禁足。裴老夫人許她去長春侯府,總該給二房一個交代。

韋氏淡淡笑了,“珠姐兒多出去走動也是好的。”

見她沒有生氣。魏嬤嬤更是覺得韋氏大度又爽利,“老夫人也要帶著三姑娘一塊去湊熱鬧,就是怕累著三姑娘。”

“等瑤瑤回來,看她怎么說吧。”

魏嬤嬤點點頭,“是,老夫人也是這樣說的。您跟她想到一起去了。”

送走了劉桐,已經近午時了。

小密探把飯菜端上桌,擺好碗筷去叫裴錦瑤。

“老文叔去給督主送菜了。小的炸了些肉,昨兒鹵的鴨舌能吃了。”小密探手腳麻利的幫裴錦瑤理好桌面上的物什。又將桃木劍拿軟巾蹭了蹭再掛到墻上,絮絮的說著,“還有羊肉餃兒和清湯光面。”

他現在就跟個大管家似得。裴錦瑤在神機司的衣食住行全由他打點。

“挺豐盛的。等老文回來就開飯。”

小密探給她倒了半盞茶,“小的去門口迎一迎老文叔。您先喝點水潤潤嗓兒。”

裴錦瑤端著茶盞,抿了兩口,小密探便去而復返,“裴神機使,七皇子、六爺九爺來了。六爺送您兩簍枇杷果兒,說是甜得很。他們……在小廳里等您用飯。”

神機司一共就仨人,裴錦瑤也沒給小密探和老文立規矩。吃飯都在一個桌。小密探和老文嘴上不說,心里懂得裴神機使對他二人沒有半分輕賤之意。他倆辦差事也就愈發盡心。

今天的午飯是小密探精心準備的。都是裴神機使愛吃的菜。七皇子一進門就聞見了飯香。他是貴客,想吃頓飯還能不讓吃么。

小密探縱是有一千一萬個不愿意,也是不敢說出口。

裴錦瑤皺了皺眉,“他們怎么來了?”

“小的不知。”他只知道七皇子瞅見鹵鴨舌的時候眼睛都放光了。待會兒還得再上一碟子才行。攏共沒多少,再加上六爺和九爺都不一定夠吃。小密探在心里暗暗盤算著添兩個別的菜。

裴錦瑤到在小廳時,七皇子、燕凰玉和花九已經板板正正的坐在那里,見她來了也沒有起身。

七皇子只略略頜首,十分矜持的打了聲招呼,“裴神機使來了,請坐。”

這是她的地盤好不好?有本事你們自己先吃啊!

“七皇子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拱拱手坐在七皇子下首,掃了眼桌上的菜果然都是她愛吃的,裴錦瑤的心情好了起來,便問道:“七皇子要吃酒嗎?”

花九樂了,“快些取來!鹵鴨舌下酒最好了。”

裴錦瑤搓著手,滿臉帶笑,“神機司是沒有的。況且我還有公務在身,不便飲酒。九爺想喝的話出門左轉即可。”

出門左轉不就是東廠?這是攆他們走?豈有此理!這處小院還是從東廠辟出來的呢。

花九瞪圓了眼,揮掌拍在桌上,“裴神機使……”

不等他說完,燕凰玉截住話頭,“九弟。這里是神機司,不可造次。”轉而看向裴錦瑤,“九弟不懂衙署的規矩。還請裴神機使勿怪。”

花九悶哼一聲。他怎么不懂了?明明是裴三攆他們走。小氣勁兒的,誰還沒吃過好吃的了?用得著這樣么?還是女孩子呢。看人家小紅玉多溫柔多體貼,說起話來慢聲細語。再看看她,穿著官衣,跟男孩子似的。嘴皮子利的恨不能一句話就把人釘死在墻上。

要不是七皇子來找他們商議去寧夏的事體,說著說著就說到了神機司。他才不來呢。

花九想著想著,就怨上明匡了。這些日子,老文總往東廠送好吃的。義父又總是把神機司的小白菜掛在嘴邊。他就尋思著找機會來瞅瞅到底神機司有什么好,能讓見多識廣的東廠督主惦記著。到了這處看來看去也沒看出什么好來。巴掌大的小院弄得不倫不類的。哪里比得上東廠闊亮。

裴錦瑤干笑兩聲,“就是些家常小菜,七皇子殿下若不嫌棄就請賞面用一些吧。”

劉仹早就等不及了。他最想吃的就是家常菜了。手握竹箸有些猶疑不定,鹵鴨舌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炸肉酥脆酥脆的,咦,那盤綠綠的是什么?

劉仹吞了吞口水夾了點豬毛菜小心翼翼的放在嘴里咀嚼。

稍微有點澀口,有蒜香還有麻油香,跟他在宮里吃的那些精細的食物都不一樣。劉仹又夾了點。

花九先吃的炸肉,“這些都是阿發做的?”

裴錦瑤嗯了聲,去夾鹵鴨舌。

花九心里不好受。要是早點把阿發弄到身邊來多好,不光人機靈還會做飯。

燕凰玉和裴錦瑤相中了同一條鹵鴨舌,兩雙竹箸差點碰到一處。虧得燕凰玉躲閃得快。只一息功夫,那條鹵鴨舌就被裴錦瑤銜在嘴里,白玉似得貝齒緊緊咬著,還不忘得意瞪他一眼。

瞎得意什么?燕凰玉垂下眼簾,在心里默默詛咒搶鴨舌的壞人。

這是神機司第一次待客。老文從東廠回來就立在門邊等候傳喚。小密探見七皇子喜歡吃豬毛菜,就用剩下的煎了五六張薄薄的面餅。配上一小碟他自己調的甜辣醬。再是羊肉餃兒,最后端上熱氣騰騰的清湯光餅。

七皇子吃撐了。

燕凰玉和花九也吃的鼻尖冒汗,直打飽嗝。

裴錦瑤一貫都是八分飽,小廳里只有她神色如常的端著盞茶在喝。燕凰玉見識過裴錦瑤的飯量,覺得她肯定沒吃飽。

小密探很有眼力見兒的洗了些甜杏和枇杷果兒放在七皇子手邊。七皇子摘下腰間玉佩給他,“賞你的。”

這塊玉一看就價值不菲。小密探不敢接。抬頭瞅了瞅裴錦瑤。裴錦瑤微微頜首,“還不謝殿下賞賜?”

小密探雙手接過來,規規矩矩的給七皇子磕了頭謝賞。

七皇子摸著圓滾滾的肚子,心情大好,“神機司真是個好地方。“深吸口氣,”還有一股鮮靈味兒。”

裴錦瑤吹散茶水上的熱氣,輕聲說道:“前幾天菜地里上的馬糞。臭味散了可不就鮮靈了么。”

七皇子惡心的差點吐了,抿著嘴兒小臉煞白。花九手指著裴錦瑤,“你你你”的你不出來個所以然。燕凰玉飛快的搖著小扇,垂下眼簾默默詛咒那個說馬糞鮮靈的壞人。

裴錦瑤抿了口茶掩去唇畔笑意。

七皇子順了順胸口,看向裴錦瑤,“想必裴神機使也聽說了。父親派我們去寧夏……”

“是,聽說了。”裴錦瑤兀自忖量著。他們去寧夏跟她有什么關系?這仨人現巴巴的跑來就是為了吃飯聞馬糞味兒?

七皇子給燕凰玉使了個眼色。

燕凰玉清清喉嚨,“殿下想跟裴神機使求一道平安符。”

神機使從不輕易給人畫符,想當年誰要能得了神機使畫的符,那真是了不得的大事。雖說現在神機司大不如前了,可七皇子還是覺得底氣不足。

所以這次前來,他沒帶禮物,只當是尋常走動。而且他先前買藥買棉花了不少錢,再給裴錦瑤送禮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是別有用意。小小的神機司他并沒看在眼里,可多一個助力總比多一個敵人強得多。韓皇后身處后宮不便拉攏,外面的事還要靠他自己多用心。此去寧夏最快兩個月,最慢要五個月才能回返。他得在走之前跟裴神機使套好交情。

裴錦瑤覺得他們欺負人。

即便神機司不復從前榮光,也沒有上門求平安符的道理。她又不是青城觀的仙長。

裴錦瑤想了想,吩咐阿發,“去把我小屜子里繡纏枝花的荷包取來。”

小密探剛得了塊好玉,腿腳靈便的很,飛一樣的竄了出去。

七皇子和燕凰玉對視一眼。

他們都沒想到裴三居然這么好說話。要平安符就給了。燕凰玉彎起唇角,看裴錦瑤的目光柔和許多。裴三識時務,七皇子更是高興。

片刻功夫,小密探就回來了。將荷包交到裴錦瑤手上。裴錦瑤從荷包里取出平安符遞給七皇子。

七皇子樂呵呵的接了,笑著說:“多謝裴神機使。”

裴錦瑤搖搖頭,“七皇子應該謝青城觀的云道長。這符是他畫的。”

七皇子的笑容立刻僵住。

花九瞟了眼燕凰玉。燕凰玉搖著小扇冷眼旁觀。他不信裴三真敢得罪七皇子。

裴錦瑤直視著七皇子,正色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神機司也有神機司的規矩。除非性命攸關,不贈符咒。臣不敢為殿下一人壞了先人定下的章程。還望殿下恕罪。”

女孩子神情肅然,字字鏗鏘。說罷,便傲然的昂起下巴,漆黑的眼眸盯著七皇子,沒有半點退縮。

七皇子捏緊平安符,艱難的擠出一絲笑容,“裴神機使哪里話,是我唐突了。”身為皇子,劉仹不敢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也沒人敢當面直言拒絕他的要求。

裴三當真是塊頑石。劉仹隱在袍袖下的手掌攥成拳。

“殿下大度寬宏。”裴三折腰行禮。從從容容,不卑不亢。

是條真漢子!在一旁看熱鬧的花九都想給裴錦瑤鼓掌了。他在東廠見過太多奴顏屈膝,趨炎附勢之輩。裴錦瑤跟他們都不一樣。雖說她嘴巴時不時的犯賤,但關鍵時候絕不跌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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