妝宦

081 覲見

  次日一早,敬妃就染上了風寒,病勢洶洶。太醫診過脈之后,迎禧宮的小廚房傳出陣陣濃郁的藥香。娜妥得知敬妃生病,便命人包了不少好藥前來探望。到了迎禧宮卻被宮人擋在門外,說是太醫囑咐的,敬妃要好生休養不能勞神見客。娜妥只得怏怏的回到華陽宮去。

  宮里發生的事對神機司的影響不大。

  裴錦瑤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吃冰雪冷元子。韓鶴蜷著兩條大長腿,笑嘻嘻的問她:“好吃嗎?”

  就見嫣紅的小嘴兒一張一合,“好吃。”

  韓鶴笑得像是拐賣小孩兒的壞人,“那你能教我飛天遁地,撒豆成兵嗎?”

  裴錦瑤橫他一眼。找錯人了吧。她要是會飛天遁地,撒豆成兵還用得著受呂瑯的閑氣?

  “開玩笑,開玩笑。”韓鶴尷尬的摸摸鼻子,“我知道你們這樣的高人不輕易收徒。我就是隨口問問。”

  自打兩人在從眾居吃了頓飯,韓鶴隔三差五的就來神機司套交情。還經常問一些古古怪怪的問題。例如,邪祟跟鬼打架到底哪個能贏。黔南和京城的露水味道有何不同。取黑狗血就得要狗命,是不是太殘忍了些?有沒有代替黑狗血的血呢?用十惡不赦的人的血就很好啊,還能為民除害,一舉兩得。

  裴錦瑤時常被他問的啞口無言。但也不覺得討厭。畢竟他每次都不會空著手,鮮果點心一買就是三份,給小密探和老文的打賞也不少。

  “跟你說件事,你別生氣。”韓鶴道。

  裴錦瑤呵呵干笑,“怕我生氣就別說了吧。”

  “說還是要說的。不說我心里難受。“韓鶴清了清喉嚨,“鹿璟真人賭你求不來雨。押了一千兩。我緊跟著就追加了一萬兩。銀子是小,咱們神機司的氣勢不能輸不是。”

  “你可真是吃飽了撐的。”這話她忍了許久,終于說出來了。前前后后兩萬兩銀子了。“你要是嫌錢多,不如辦癘人坊或是慈幼局。也能落個好名聲。”

  “我就是想幫你造造聲勢。反正都幫過一次了,就索性一幫到底。你也不用覺得欠了我的情兒,我就是覺著你這小院整的不錯跟你說話也不費勁兒。得空過來坐坐挺舒心的。”

  弄得跟受了老大委屈似得。裴錦瑤白他一眼,專心吃冷元子。

  “你說的癘人坊和慈幼局我記下了。等七皇子回來了跟他一塊斟酌斟酌。”韓鶴覺得這個提議正經不錯,能為劉仹賺取賢德的好名聲。

  反正最終受益的都是百姓,誰做都一樣。裴錦瑤咬著羹匙嗯了聲。

  “明兒你去華陽宮別帶著嘴去。在外邊說話再難聽,人家看在你年紀小不懂事份上不跟你一般見識,在宮里就不成了,說不得就招來殺身之禍。尤其娜妥性子急躁,惹上她就跟捅了馬蜂窩一樣樣的。”韓鶴頗為鄭重的說道:“長公主殿下想讓她嫁到京城,凡事留一線以后好相見嘛。”

  也不知是誰喜歡把事做絕了的。裴錦瑤不情不愿的應道:“我曉得了。”

  韓鶴丟給她個算你識相的眼神兒,站起身理理衣袖,“走啦。回去換身衣裳,晚上進宮吃好吃的去。”

  裴錦瑤涼涼頂他一句,“您還是悠著點吧,打扮的太出挑小心被人招贅哦。”氣得韓鶴磨著牙走了。

  用罷午膳,韓皇后微閉雙眼歪在美人榻上。胡美蓮給她揉捏著小腿,“昨晚陛下與長公主殿下談到很晚,可惜陛下沒讓人在跟前侍候。陛下從華陽宮出來直奔迎禧宮。敬妃娘娘病得這樣巧,長公主殿下豈能甘心。”

  經過昨日的晚宴,韓皇后想要拉攏平邑的心思不由自主的淡了下來。做過王后的人,終歸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隨她們折騰去。”韓皇后哼道:“平邑自恃身份意欲左右陛下的決斷。她這么做無非是自取其辱罷了。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容忍她一時,以后可就難說了。”

  胡美蓮不由得想起娜妥驕縱的神情。像她那樣沒規沒距的女孩子別說皇家就連一般的官宦人家也不會愿意娶回去的。

  “平邑剛動了把娜妥嫁給俶兒的心思,敬妃就病了。由此可以看出陛下不愿促成此事。我們先從旁看著他們較勁。這場戲定然精彩紛呈。”韓皇后吐口濁氣,“平邑見著呂瑯了?”

  “見到了。”長公主殿下與獨虎王子游御花園時偶遇呂國師,他們在賞春亭里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呂國師對裴神機使明褒暗貶,長公主殿下倒是對裴神機使極為回護。但也沒有斥責呂瑯。”

  聞言,韓皇后輕笑出聲,“這個呂瑯還真是迫不及待。”

  “興許長公主殿下或多或少都是念著裴神機使的救命之恩的。”胡美蓮猶豫片刻,問道:“要不要在長公主殿下跟前多編排些裴神機使的不是?”

  華陽宮的宮人多是韓皇后安插進去的眼線,想要遞話或是掌握他們的行蹤易如反掌。

  “不用多此一舉。”韓皇后張開眼,“平邑知道自己在宮中的一舉一動都會落入有心人的眼睛里。她又怎會明明白白的表露出不喜裴三?如此,豈不是恩將仇報?至于她心里怎么想,只有她自己知道。你著人探探她給裴三的賞賜便知端的。”

  胡美蓮恍然道:“長公主殿下命人取出一對玉麒麟包了起來。想必是給裴神機使的。”

  “玉麒麟?是那對高麗國進貢的?”

  那對玉麒麟儀風帝也喜歡的緊,把玩了幾日才收到庫里去的。平邑回京,儀風帝就從私庫里挑了些擺件送到華陽宮去。其中就有那對玉麒麟。賞給裴三的話,絕對是抬舉她了。

  “不是。高麗國進貢的長公主殿下命人擺在寢殿了。她拿出的這對貌似是益州知府送的。”

  平邑從遼東到京城,沿途許多官員孝敬。回宮以后那些禮物也一并入庫。

  韓皇后嘖嘖兩聲,“虧她能送的出手。”繼而便笑出了聲,“再怎么說,裴三也算是救了她娘仨的性命。要賞就重重的賞,誰還差那點東西不成。就賞倆玉麒麟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她以前不是這么促狹的人兒啊。怎么去了趟東真反倒小氣起來了。”

  胡美蓮不好妄議長公主,默不作聲的繼續幫韓皇后揉腿。

  韓皇后嗤笑,“也別說她促狹。她娘仨能撿條命就算萬幸了。好不容易攢那么點金銀珠玉,還得留著給娜妥當嫁妝。”頓了片刻,“夕顏宮那位不露面,她心里肯定不痛快。沒準兒又要鬧出亂子來。”抬手攏攏鬢發,唇角彎彎,“鬧得歡才好呢。”

  宮宴這日裴錦瑤穿著官服,特意把眉毛描的黑一點,顯得英氣又凌厲。再加上近些日子裴錦瑤瘦的臉頰沒了肉,看人的時候斂去眸中笑意,便多了幾分凌厲強勢。

  她要的就是這份凌厲強勢,本來年紀小就容易吃虧,平邑再拿她當軟柿子捏可不行。

  裴錦瑤對著鏡子照了又照,覺得挺滿意。跟老文打了聲招呼,背著手溜溜達達的出了東華門往皇宮走去。

  據老文打探回來的消息,儀風帝屬意福王的年方十二的侄孫女劉晗。劉晗的父親劉肅是宮里的紅甲將軍。雖說品級不高卻擔著皇帝陛下的安危大任。福王又是宗正,頗受人敬重。劉晗跟獨虎年紀也相當。

  于是在昨日的晚宴上儀風帝便流露出些許結親的意思。福王與劉肅自是樂見其成。平邑始終都是淡淡的,儀風帝把話頭遞過去,她只是草草應付對劉晗不甚熱絡。她這番表現等于拂了儀風帝的面子。儀風帝面上沒有流露出不悅,但散席之后并沒有留下與平邑吃茶閑談已經說明了態度。

  裴錦瑤也覺得平邑不加掩飾的拒絕了儀風帝的好意委實不夠聰明。就算獨虎順利當上東真大王也是要仰大夏鼻息而活。儀風帝能將宗室女許配給獨虎以后也會對他多加照拂。將士們還在遼東與石古苦苦戰,平邑卻在宮里打她自己的小算盤。她若是回東真做王太后,估計用不了多久還是亡國的命。

  裴錦瑤仍舊沒有小羊車可以坐。腿兒著到在華陽宮。

  小黃門將她引到偏殿。裴錦瑤站在門口就聞到了熏香脂粉雜糅的味道。沖的她腦袋瓜子漲呼呼的難受。

  大妝婦人們個聚在一處,或端茶或品點心,不時的低聲交談幾句。著官服佩藥玉的裴錦瑤就顯得格外惹眼。她氣定神閑的略略瞄了一眼,撩袍邁過門檻隨意挑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宮婢馬上捧來香茶點心。

  裴錦瑤禮貌謝過,端茶來吃。

  約莫等了半個多時辰,宮婢才來宣她覲見。裴錦瑤揉揉喝飽水的肚子,慢吞吞的起身隨她進到正殿。平邑長公主坐在上首,她身穿正紅宮裝,頭戴鳳翅金釵,雖不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兒,卻也稱得上是端莊姝麗。不過神態略微嚴肅,讓人覺得難以親近。她身側是一位十五六歲的姑娘,眉眼與她肖似,穿著也極是隆重華麗,與她的年紀并不相稱,也讓她少了些許少女該有的伶俐生動。

  這母女倆像是要給裴錦瑤一個下馬威似得。見她進來,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平平正正的好像不會笑似得。

  同在殿中的還有胡婕妤和徐樹的夫人以及鄧鎮的夫人。

  鄧太太坐在錦凳上,面色無波,心里卻惴惴。她與平邑或是胡婕妤都沒什么話說。與徐夫人就是點頭之交,也不大熟悉。可偏偏平邑把她留下來當陪客。且長公主殿下比皇后娘娘端的架子還大。鄧太太哼哼哈哈的應付著心累的不得了。甫一見裴錦瑤,鄧太太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都說他鄉遇故知稱得上人生大喜事。要她說,深宮遇有熟人才真真讓人歡喜。

  平邑在大夏時沒什么機會與官宦女眷打交道,此番召見外命婦是儀風帝的恩寵不假,她也想借此機會為娜妥鋪平道路。平邑原本想讓敬妃來幫忙搭個橋,接個話什么的。敬妃這一病,不得不換成胡婕妤。她也是將門出身,而且胡成宗與徐樹一同在遼東打仗。她跟徐家人碰在一塊兒絕不會冷場。

  單看樣貌,徐樹的夫人是個和婉的。但她能教出徐二姑娘那樣能上戰場殺敵的女兒,絕不會是人人搓圓捏扁的面團性子。

  裴錦瑤心念電轉,匆匆收回目光撩袍跪倒,“神機司裴錦瑤拜見平邑長公主殿下,娜妥公主殿下。”

  平邑微垂眼簾,沉聲道:“起來吧。”言語間似有些許施恩的意味。

  裴錦瑤微微翹起唇角掩住內心的不喜。先不說她也算是救了平邑娘仨的命,就是沒有這份恩情,東真的王后也不該對大夏臣子這般輕慢。

  裴錦瑤又給胡婕妤等人見過禮。平邑沒說賜座,裴錦瑤便直身立在殿中。

  從她進來到現在,娜妥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許是端坐著太累,娜妥扭動著腰身,偏頭對平邑說道:“母親,想不到裴神機使如此年……年輕。”她的大夏官話說的很好,字正腔圓不帶半點口音。

  怕且是想說年紀小吧。裴錦瑤垂眸,默然不語。看起來平邑母女對她沒有絲毫好感,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輕視的。難道是因為她太小,亦或是別的什么原因。裴錦瑤懶得去探究。

  “是啊,裴神機使年少有為。“平邑螓首微頓,發間步搖隨著動作發出清脆的響聲,她撩起眼皮望向裴錦瑤,”多虧了你,我們才能回返大夏。”揚手喚來宮女,“將那對玉麒麟拿來賞給裴神機使。”

  話雖如此,卻沒有半分致謝的誠意。從始至終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勢。

  裴錦瑤暗自嘆口氣,撩袍跪倒謝恩。

  平邑涂著猩紅蔻丹的手指輕輕抬起,聲音低沉,“起來吧。”

  按照老文的說法,平邑性子和順。可眼前這位的做派,明顯是有意留難。

  裴錦瑤不由得收攏心緒小心應對。

  宮婢捧來早就預備好的玉麒麟,裴錦瑤瞄一眼就知這是隨意賞賜的。她本就沒指望平邑報答,所以也不覺得失望。就是單純的不喜歡平邑對她的態度。

  裴錦瑤神情如常,并沒有因賞賜而感激涕零。這令得平邑和娜妥心里都不大爽利。

  娜妥睖了裴錦瑤一眼,對徐夫人說道:“臨行前徐姐姐送了我一把削鐵如泥的短匕。我很是喜歡。“笑意滿滿就快從眼底溢出來,”徐姐姐真可謂是巾幗不讓須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