妝宦

089 憂傷

小密探拿明匡的牌子去太醫院請太醫給裴神機使治傷,是以,天還沒亮宮里的貴人們就得知了裴神機使降服鬼物身受重傷的消息。

一傳十,十傳百。待到早朝時,大臣們的臉上或多或少都籠上了一重憂色。

裴神機使受傷了……肯定傷的不輕,否則也不會連夜請醫。

可是,求雨怎么辦呢。他們可都是下了注的。

真夠愁人的。

但也有輕松愜意,步履輕快狀似混不在意。這樣的,多是押裴神機使輸的。

端坐在龍椅之上的儀風帝,打眼一瞅就能分辨出下邊大臣的押注情況。

雖說是求雨的正日子,大伙兒都想早早散朝收拾收拾去湊熱鬧,但國家大事不能耽擱。

儀風帝清清喉嚨,沉聲道:“昨兒夜里遼東送來軍報,徐將軍生擒拿可,這真是大快人心。”

大臣們精神為之一振。紛紛露出笑臉,你一言我一語的夸贊徐家軍驍勇。

儀風帝自是歡喜不已。目光一瞟,落在沈惟庸臉上。

君臣對個眼神,沈惟庸出列,“陛下,拿可被擒,剿滅石古苦殘部,收復東真指日可待。”

收復二字很是耐人尋味。

霎時間,殿中氣氛變得異常凝肅。

大臣垂眸不語,們紛紛揣度儀風帝是否有意要將東真納入大夏版圖之中。

沈惟庸又道:“待東真平定,陛下可在王都設衛所,以防從前那些歸順東真的小部族反撲。”

至此,大臣們都聽清楚了。

皇帝陛下不打算扶立獨虎做東真大王。而是要將東真收入大夏囊中。長遠來看,這樣做一勞永逸。因為誰也不能保證獨虎或是獨虎的子孫會心甘情愿的屈居于大夏之下,做大夏屬國。

于是,接二連三的有人出列附議。

儀風帝滿意的點點頭。

天光大亮,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

方小虎陰沉著臉一小勺一小勺的吃著豆腐腦。他左手還有點紅腫,那是先生拿戒尺打的。右手倒是不腫,就是抄了十遍三字經胳臂酸脹的難受。握勺子都有點不得勁。

“那個炸肉的就是沒安好心。挨三頓打,挺挺就過去了。也比現在這樣強。哼,小爺跟他的梁子算是結下了!”方小虎抽了抽鼻子,小聲咕噥。

方鐵匠蒲扇似得大手重重落在方小虎肩頭,“叨咕什么呢?趕緊吃,吃完了上學去。”

“今兒裴神機使求雨。”方小虎梗起脖子,“我想去看。”

“看什么看?”方鐵匠豎起眉眼,“別去給裴神機使添亂。”

坐在隔壁桌,包著花頭巾的阿婆說道:“好孩子,聽你爹的話上學去吧。昨兒夜里鶴鳴樓鬧鬼,裴神機使來把鬼給收走了。聽說她渾身是血,就剩一口氣了。也不知今天能不能求雨。”

方小虎一聽就急了,“受傷了?她可是我們慈恩大街的小孩保著的。不行,我得瞧瞧她去。”

花頭巾阿婆板起臉孔,佯怒道:“這孩子,怎么還說不聽了。”

方鐵匠訕訕的笑了笑,低下頭嚇唬方小虎,“你要是敢去,就抄一百遍三字經。我回去再問問你娘罰你抄多少遍。我估摸著五十遍是跑不了的。”

一百五十遍?那還不得把人抄傻了?

方小虎的小臉能擰出水來,“好嘛好嘛,我不去還不行嗎?”

方鐵匠偷笑。小祖宗天不怕地不怕,一聽抄書就老實了。還是人家東廠領班會調理人。

方小虎暗暗咬牙。哼,都是那個炸肉的鬧的。以前淘氣頂多挨幾頓打。哪像現在這樣,磋磨的他天天都想離家出走。

“朱雀大街還封著呢。從咱們慈恩大街繞路得多花半盞茶的功夫。您給我包個咸鴨蛋加一對油條。我就不在這吃了。”上工的人說道。

老丁高聲應和著,把油條和咸鴨蛋包了又盛了滿滿的一竹筒豆漿,“漿子是送的。清早哪能不喝點稀的。”

那人連聲道謝,拎著走了。

老丁端著盞熱氣騰騰的紫英茶,晃晃蕩蕩從鋪子出來,坐在糖人章身邊的小杌子上。

“誒?老章,我瞅你最近紅光滿面的,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老丁吹散茶盞上的熱氣,笑的意味深長。

糖人章將碗里的豆腐腦喝凈,用袖口擦擦嘴,“我整天跟這兒畫糖人,放幾個屁你都門兒清,真有事還瞞得過你?”

斜倚著門框的吳大呵呵地樂。

方小虎挎著書袋蔫頭耷腦的從鋪子里走出來,方鐵匠揉揉他的腦袋,“打起精神。等會兒我去東華門看求雨,回來說給你聽。”

糖人章用竹簽攪了點飴糖,遞給方小虎,“待會兒我也去看。趕明兒我再跟你說一遍。”

方小虎接過飴糖,抱拳拱手,“多謝章大叔。”

“瞧瞧,這么快就懂禮了。”吳大贊道:“等回頭把我們家小寶也送去。”

“誒?今兒的大太陽清早就烤的人難受,能求的來雨嗎?”方鐵匠有些擔憂的說道:“要是求不來,不是耽誤工夫么?”

吳大篤定道:“裴三姑娘不是一般人兒,我信她!”

“鶴鳴樓那個妖精鬧的多兇,樓里邊的人都死絕了。到最后還不是讓裴神機使給收了嗎?沒有金剛鉆也不敢攬瓷器活不是?”老丁喝了幾口熱茶,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鶴鳴樓的生意那么好,以后誰還敢去吃飯?怪可惜的。”

“要是裴神機使在那坐鎮我就不怕。”吳大說道。

老丁點著頭,咧嘴笑起來。

大人們有說有笑,方小虎仰起小臉望著湛藍的天空,心底涌起清清淺淺的憂傷。他想快點長大,長大了就可以無拘無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不會挨揍或是罰抄書。

朝堂之上三言兩語定下了東真來日歸屬。

娜妥從宮人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剛剛和獨虎用完早膳。

獨虎打了個飽嗝兒,擰著眉對娜妥說道:“皇帝舅父要在王都建衛所,那我豈不是當不成大王了?”

他的五官身量隨了卓魯琿,看起來比同齡的男孩子高壯,眉宇間透著絲狠厲。說起話來,嗓音略顯低沉。

娜妥怔怔不語。

獨虎嚯的站起身,“我不答應!東真是我獨虎的!我要去行宮找母親,讓她去跟皇帝舅父說項。皇帝舅父不是最聽母親的話嗎?”

娜妥垂下眼簾,不知所措的絞著手指,“我們連行宮在哪都不知道,怎么找呢?”

“這還不簡單。宮里那么多人,隨便問一問就行。”獨虎眼角一掃,看到角落里垂手而立的段吉,揚聲道:“喂!你帶我去行宮。”

段吉低眉順眼的回答:“王子恕罪,奴婢不能隨意出宮,也不知行宮在何處。”

“不知?”獨虎飛起一腳,哐的踹翻身側高幾,擺在幾上的青花葫蘆瓶跌在地上摔成碎片。

段吉陪著笑臉,“王子息怒。”

娜妥拉住獨虎的手,“你先別急……”

獨虎偏頭看著她,氣哼哼的問道:“那你說怎么辦?母親在宮外,我們在宮里,出了這么大的事,想跟她商議都不行。“揮舞著雙手,滿面怒氣,”到底長公主府什么時候才能建好?我們什么時候才能搬出去?”

平邑長公主在的時候,他們時常能見到儀風帝與他聊上幾句。自從平邑去了行宮,儀風帝再沒來過華陽宮。

娜妥很不安。但她不敢表露出來。她怕自己的不安會令獨虎更加焦躁。

“之前不是說好八月的嗎?”獨虎嚷嚷著,“還要再等兩個月!”

“是啊,還要再等兩個月。”娜妥像小時候那樣,揉揉獨虎的后腦勺,安撫著他,“兩個月很快過去……”

獨虎愈發懆急,“再等兩個月,王都的宮殿就是大夏的衛所了。不行,我去找皇帝舅父,他不能這樣對我們!”說著,大步出了殿門。

裴錦瑤頸間以及前胸都上了傷藥。雖說看起來有些嚇人,不過太醫說沒有傷及經絡血脈,只要將養得當月余就能養好。但是在養傷期間未免扯動脖頸的傷口不能說話。胸前的燒傷不重,就是得忌口,不能吃發物。過些日子再用太醫院秘制的祛疤藥膏絕不會留下一絲疤痕。

整個裴府加上神機司就小密探一個能聽得明白裴錦瑤的哼哼哈哈。韋氏請他留下幫忙。

“傷成這樣還能求雨嗎?”韋氏擔憂不已。

裴錦瑤垂下頭,輕嘆一聲。

小密探道:“大人們下朝之后都奔東華門去了。還有不少百姓也都聚在那里。裴神機使要是不去,不大好吧。”

裴錦瑤點點頭。事實上她也不想去。但是太醫院的傷藥實在太好用了。這會兒連疼都不疼了,人還特精神。

裴錦瑤懷疑太醫也是下了注押她贏的。要不不會這樣賣力給她醫治。

韋氏顰了顰眉,“都怪那個沒事找事的呂老道!要不是他,瑤瑤哪用受這份罪。”

裴錦瑤又嘆一聲,比比劃劃的嗯嗯兩聲。

小密探道:“裴神機使說,讓您給她準備一件道袍。不能誤了吉時。收拾妥當咱們就去東華門。”

現做肯定來不及了。

韋氏拿帕子印了印眼角,“招誰惹誰了這是。”轉身出去吩咐紅翎去成衣鋪子買袍子。

裴錦瑤拽了拽小密探的衣袖,比劃一陣。

小密探會意,將桃木劍和軟巾交給她。

窗外,驕陽似火,知了聲聲。

沒有半點要下雨的跡象。

裴錦瑤手握軟巾一下一下的擦拭著劍身,神情肅然莊重。

小密探在一旁給她打氣,“待會兒您別怕,上了臺子該干嘛干嘛,就算求不來雨也沒人敢笑話您。小的命人把您昨兒晚上收服鬼物的事宣揚出去了。還讓弟兄們編蓮花落,等編好了去白露書局門口唱上三五天的。畢竟出書這事得人家自愿不是,咱不能強逼著。叫人說咱們神機司以勢壓人就不好了。”

裴錦瑤橫他一眼。

神機司哪有什么勢力。說白了不過就是狐假虎威的小狐貍。

小密探會意,抿著嘴笑了笑,“您好歹也是神機司唯一的神機使,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個兒不是。”

裴錦瑤甩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比比劃劃,嗯了一串。

小密探笑容燦爛極了,“哦,您怕弟兄們編不好蓮花落?您把心放肚子里,咱們東廠的弟兄會的可多了。這點小事難不倒咱們,一定辦的妥妥當當。”

裴錦瑤略一頜首,專心擦起桃木劍。

正如小密探所說,收服那鬼物多多少少給她掙了些臉面。即便求不來雨,應該不會有人丟臭雞蛋臭腌菜。

這樣一想,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東華門外比過年還要熱鬧。

冰雪飲子,桃圈梨圈,鮮果點心,涼茶包子應有盡有,就連賈婆子也來湊熱鬧,大白天賣起了荷葉飯。

吳大守著兩擔炊餅糖人章旁邊吆喝,“炊餅,好吃的炊餅。”裴三姑娘求雨,他怎么說也是要來捧捧場的。

郭正特意換了身布衣,與任東陽站在背陰處,五六個長隨將他倆護在中間。

“誒,你是押的裴神機使輸吧?”郭正問道。上朝的時候他就注意任東陽了,這小子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

任東陽臉上泛起一抹紅暈,點點頭,道:“是啊。買的不多。一百兩而已。你呢?”

“我買她贏。”郭正捋捋胡須,伸出一只手比了比,“五百兩。”

任東陽咋舌,“你把體己銀子都押上了?好大手筆。我就沒你這份魄力。萬一讓嫂夫人知道你寧可拿去押注也不給她買胭脂水粉,定要讓你睡書房。”

郭正哈哈地笑,“贏了就能請官妙手為我家先祖畫一幅繪像。”

“官妙手進京了?什么時候的事?”任東陽略感詫異。

“你不知道?“郭正瞪圓了眼睛,”是裴家請他來的。路費吃住全包。”

任東陽再次詫異,“裴神機使的裴家?”

“正是。你不要小看裴神機使。她母親出自金陵韋氏。她父親當年也是京城頗有名氣的才子。”

“才子……你這一說,我有點印象了。”任東陽擰著眉,“裴……他在昌明書院讀過書?”

“正是正是。你也知道他?”郭正頜首,“想當年他那幅峰下醉吟圖,上元節時賣了整一千兩銀子。”

任東陽捻著胡須,“是他啊。后來他再沒有畫作流出。”

“他摔了腿,后來改為行商了。”郭正道。

“可惜了。”任東陽嘆惋的搖著頭。

“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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