妝宦

702 祿川

裴庭武隱在袍袖下的手緊攥成拳。拱衛司還沒辦過像樣的大案。會不會借此機會對仙歌樓下刀子?

云海月跟他有著相同的想法。

誰不知道仙歌樓是裴神機使家的買賣。更何況,裴神機使跟燕督主、沈郭兩位閣老都有交情。不看僧面看佛面,拱衛司遇上這事兒不應該冒頭。可是看他們擺出來的不可一世的款兒,像是非得摻和一腳。云海月忍不住將目光投向竇勉。

竇勉似乎認得打頭的那個紅甲將軍,兩人視線相觸的剎那頗有點心照不宣的意思。

這是他們設的圈套吧?倘若裴二老爺落入拱衛司手里,一準兒沒有好果子吃。云海月莫名心慌。裴二老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怎么跟裴神機使交代?

思量的當兒,紅甲將軍們魚貫而入。

“誒?地上怎么躺個人?”問話的是拱衛司副都督劉祿川。他是永安伯的兒子,在家行六。生的虎背熊腰,濃眉大眼。

“大人吶,您可得給我做主啊。”竇勉撩袍跪倒在地,哽咽著說道:“我跟我師弟是來吃飯的,哪成想飯才吃一半,我師弟就斷氣了。”揚手指向裴庭武,“東家一推三四五,愣是不肯承認他們仙歌樓的飯菜吃死了人。”向前膝行幾步,抓著劉祿川的袍角,“裴神機使難道能在京城只手遮天,任由家人為所欲為?”

這位竇道長唱念做打樣樣俱全吶。裴庭武咬緊后槽牙瞥了瞥竇勉那桌剩下的酒菜,心中有了計較。

劉祿川嗯了聲,扭轉頭上下打量裴庭武幾眼,便吩咐手下,“把他和廚子,外加地上這個一并帶回去!”

不問青紅皂白就要鎖人?真要是跟他走了,想回來可就難了。裴庭武抱拳拱手,“大人……”

話未說完,劉祿川瞪圓眼睛呵斥,“行了,別磨磨蹭蹭的,趕緊走。”抬手推搡裴庭武,“人是死在你店里的,帶你回去問話合情合理。你要想說,待會兒自會叫你說個夠。”

裴庭武跛了只腳,被他用力一推站立不穩險些栽倒在地,幸虧云海月手疾眼快扶了他一把。

裴庭武站定,向云海月道聲多謝。轉而看向劉祿川,“大人,這兩位道長點的是南味雞凍,玉葉羹外加一小碟脆姜。雞凍是頭天晚上做的,一共五十甕,玉葉羹今兒晌午賣出不下二十份,脆姜是贈菜,每個桌上都有。旁人吃了好好的,偏偏這位道長吃出了事。這也太蹊蹺了吧!”

劉祿川用眼角睨著他,淡聲道:“蹊蹺不蹊蹺我們自然會查。”轉頭吩咐下屬,“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把他帶回去!”

屬下應和一聲,搬尸體的搬尸體,去廚房拿人的拿人,還有三五個上來反剪裴庭武的胳臂。霎時間,仙歌樓里人仰馬翻,仙歌樓外噤若寒蟬。

這簡直就是長胡子的東廠探子。而且行事比東廠更加粗魯也更加令人反感。再說了人家東廠探子也有好好說話的時候。神機司的那倆還會種小白菜呢。

池太醫上前一步,朝劉祿川拱拱手,喚聲“劉大人……”,不等他往下說,劉祿川擺出一副剛正不阿的模樣,揚手止住池太醫話頭,“池太醫不必多言。人命關天,就算皇帝陛下親臨我也不會徇私。”

誰信吶?池太醫在心里翻個白眼,神情依舊平和,“裴二老爺是儀風五年的秀才,您好歹給讀書人留些體面。”

劉祿川銳利的視線在池太醫臉上徘徊片刻,嗤笑一聲,“體面人可不會殺生害命!”

話音剛落,就聽門口有人譏諷,“哎呦呵,這位大人好大的官威呀!”

裴庭武等人循聲望去,裴錦瑤兩手背在身后,抬腿跨過門檻,昂起下巴看向劉祿川,“我爹犯了何事?”

竇勉瞇了瞇眼。裴三怎么會回來?她不是在遼東嗎?

裴錦瑤一現身,圍觀的百姓竊竊私語。

“裴神機使的毯子突然就飄下來了。我還沒緩過神兒,她就走進去了。”

“可不是嘛,這就叫神龍見首不見尾。”

“對對,說的太對了。”

裴庭武喜出望外,“瑤瑤!”反剪他胳臂的紅甲將軍略微松了松手。可著整個京城誰不知道裴神機使能耐大,萬一被她記恨上真就沒活路了。

然而,看清裴錦瑤的臉色之后,裴庭武的高興勁兒很快便退散的干干凈凈。女兒像是大病未愈,臉白嘴唇更白,唯獨那雙眼仍舊亮亮閃閃。

劉祿川跟竇勉一樣深感意外。為了能順利帶走裴庭武,他命人守在后門攔出去東華門傳信的茶博士。但等坐實了裴庭武的罪名,燕六想救也來不及。千算萬算居然算漏了裴三!

裴錦瑤給裴庭武遞了個“您且放心”的眼神,昂首走到劉祿川跟前停下,仰起頭望著他卻不說話。

小密探附在她耳邊低語幾句。裴錦瑤略一頷首,抱拳拱手,“原來是劉大人,失敬失敬。”

不等劉祿川還禮,偏頭瞅瞅竇勉,“喲,還有位眼生的同行。”

云海月剛忙上前一步給她介紹,“這位是紫陽宮竇勉。”下巴一挑指著還沒來得及抬出門的死尸,“那個是他師弟。據他說是吃仙歌樓的飯菜吃死的。”

裴錦瑤哦了聲,意味深長的重復一句,“吃死的呀。嘖嘖,可憐見兒的。”說罷,視線重回竇勉臉上,含笑問道:“你來京城應該是跟我斗法的吧?”

竇勉沒想到她有此一問,愣了片刻,點點頭。

裴錦瑤甩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好!你是個好的!”

一邊瞪他一邊說他是好的。這人什么毛病?竇勉顰了顰眉。

不能由著她插科打諢把這茬兒混過去。劉祿川清清喉嚨,“裴神機使,出了人命官司,你還是回避吧。”

“人命官司?”裴錦瑤面露不解,“誰死了?”

劉祿川怔住。裴三怎么回事?云海月剛跟她說完,她就忘了?深吸口氣,耐著性子說道:“竇道長的師弟。”

“地上躺著的那個?”裴錦瑤擰起眉頭,“他根本就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