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戶人家

第三十六章 簪花牡丹斗芳菲

聽得恭平王妃蘇氏的話,眾人便扭頭往來處看去。果見施施然,兩名知客僧捧著銀盤而來,想是捧了牡丹來獻。便紛紛都笑了起來,卻把之前那一小段插曲都有意無意地拋在腦后。

此時的習俗,不單只女子愛簪花,就連男子也愛簪花而飾,所以每縫賞花時節,眾人相聚時,必備鮮花而簪。尤其這相國寺的牡丹,又豈可錯過?

“不知這些知客僧可記得給攬勝閣那頭也送了牡丹去……”恭成王王妃薛氏正在說著,轉目之間,卻是一聲低“咦”,突然站起身來:“竟是方丈了因大師親自前來……”

眾人一聽,忙紛紛起身,細看之下,果然那兩個知客僧后尚跟著一個老僧,只是因那老僧身形瘦小,便被兩個年輕力壯的知客僧擋在身后。

了因大師雖然并無國師的身份,可是因相國寺在大周的地位,這位了因大師的地位也便極為超然。

眼見兩位王妃俱親自迎出花亭,眾人自然不敢托大,早就隨在王妃之后相迎,更有虔誠信佛的直接立于夾道,默默念佛。

眼見了因大師走近,于清瑤卻是不露痕跡地又往后退了一步,避到最外圍去。尤其是了因近前,已可看清他一把銀白的胡須,寶相端莊的面容時,她更是直接把頭低下,小心掩隱起自己的身形。

自己做的那個夢著實奇怪,所得到的異能更是匪夷所思,而且因著之前那些道姑尼姑所說的話,她已在心底把自己的能力看作是“妖力”,所以,見到了因大師,她格外的緊張惶恐,深怕就這樣被了因大師叫破,指出她是個“怪物”!

還好,此刻了因大師的注意力并沒有放在她身上,而且她又藏得極靠后,了因大師根本就沒往她這邊看過,只是笑著向兩位王妃行禮。

松了口氣,于清瑤把頭垂得更低,默默聽著兩位王妃與了因大師客氣寒喧,她的心神卻有些恍惚起來。

待她醒過神來,正好聽到了因大師正在告辭:“貧僧這便去向小世子與各位公子問好,王妃與諸位夫人若有什么差遣,只管派人吩咐小徒就是……”

雖然這位方丈大量說得客氣,可兩位王妃卻不敢太過托大,忙笑著應了,便又恭送了因大師離去。待他走得遠了,這才喚眾女過去撿花。

那銀盤中重重疊疊堆了一整盤的牡丹,大朵大朵的艷麗非常。內里卻有兩朵金色的牡丹,眾人一見,便知是特意為兩位王妃折的,不敢擅動,只撿那花色亮麗,花形碩大的來簪便是。

眼見田氏未并上前挑撿,于清瑤忙上前一步。眼一掃,已相中一朵正紅色的牡丹,伸手拈起,她的手還未離開銀盤,已有另一只手橫伸過來。

抬頭看去,卻是陳靈兒怒視她:“剛才選首飾時那樣慢,這會兒便是快手快腳了……于二小姐,這朵牡丹,是我先看中的,還請你割愛啊!”

雖不曾高聲,可她這樣咬牙切齒般的聲音,卻讓正撿花的少女們紛紛看了過來。眼見竟是這兩個人僵在一起,便抿嘴偷笑起來。拿眼瞄著于清瑤,竟是人人都等著看她退讓。

目光微閃,于清瑤柔聲道:“陳姐姐,若這花是為我自己選的,便讓與姐姐又何妨?只是,這花,乃是我家母親所選,實不能割愛,還請姐姐另外選過吧!”說罷,她施了一禮,竟不等陳靈兒說話,已轉身折回。

“于清瑤……”身后是陳靈兒的低喝,于清瑤卻沒有回頭,只是笑著走向田氏。待在田氏面前站好了身,再看過去,只見陳靈兒一張俏臉籠著寒霜,竟是毫不顧忌左右有人在看,直直地瞪著她。這樣的明顯,就連平西侯夫人蘇氏也忍不住一聲輕咳,笑著拉了她轉開。

田氏抬眼看了眼那頭,這才扭頭看于清瑤,眼中明晦不定的光芒,讓于清瑤暗自心驚。

“剛才可是和陳家小姐起了沖突?”田氏低聲輕問,雖然聲音平淡,于清瑤卻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柔聲答道:“并無什么沖突,不過是我搶先選了這朵牡丹罷了……”她微笑著,將牡丹奉上,“母親,這朵牡丹乃是正紅,與您今日所穿的衣裳正好相配……”

見田氏目光掃過她手中的牡丹,并無表示,于清瑤才有些放心,湊近身親自為田氏簪于發鬢,又退后一步,端詳著笑贊道:“母親面色本來就好,被這牡丹花一襯更顯人比花嬌,若是不知道的……”說到這里,她沒有再繼續下去,只是靦腆的紅了臉。

因她這樣的靦腆,田氏反倒笑了。招過一旁手持銅鏡的婢女,攬鏡自照,果然覺得自己今日的面色白里透紅,雖不比年輕時候真正是人比花嬌,卻也讓她自覺滿意。連帶對著于清瑤也柔和許多。

“你這孩子,這樣的話莫讓別人聽到,要是聽到,可不只要笑你,還要笑我這個母親老不羞了……年輕的時候才真是……”笑著搖了搖頭,她又淡淡道:“你近來倒是大大長近了,不單只眼光好了,竟還能吹出這樣的曲子,連我都大吃一驚……”

好了!

于清瑤心頭一緊,臉上露出拘謹之色:“不過是從前跟著五哥學了些,自己吹著玩罷了……母親也知道我笨,連一曲完整的古琴都彈不出,又總是記不住那些詩詞……”說著,她又羞又愧地低下頭去。

見她這副模樣,田氏便緩下神情,也不再追問。

于清瑤暗吁一口氣,終于完全放松下來。聽到田氏叫她再去為自己選花,便笑著應了。只是她這邊才動,眼角就瞥見陳靈兒也動了起來。

心中微動,于清瑤只作不見,笑著走近那銀盤,隨手便拈向一朵粉色的牡丹。只是,她的手還未碰到那牡丹,一只手已橫伸過來,搶在她之前拈起那朵牡丹。

“這朵牡丹真是俏啊!正好適合我這樣面如桃李的少女,像那些木頭,怎么配戴呢?”陳靈兒持著那朵牡丹,在指間輕輕轉動著,睨著于清瑤的眼睛滿是輕蔑之色。

于清瑤心知她是故意挑釁。可現在她卻沒那個心思與她相爭。適才盤中只有一朵正紅色。而田氏自恃正室身份,對正紅色一向情有獨鐘,她存心討好田氏,自然不能放棄。但是現在,她簪什么顏色的又有什么關系呢?

微笑著,她低下頭,目光在盤中一掃,已又去揀另一朵黃色的牡丹。今日陳靈兒著的是娥黃春衫,這黃色與她的衣衫相沖,按理說她不會選這花的。可偏偏于清瑤手才一動,陳靈兒已又搶在她之前拈起那朵牡丹。

這一來,所有人都知道陳靈兒是故意同于清瑤作對了。

這樣的事,那些貴婦只作未見,尤其是蘇氏,笑著招呼一聲,把眾人的注意力都轉到她身上,只在一旁笑說閑話。

一群少女卻是或掩面而笑,或瞪大了眼,都是一副看熱鬧的模樣。只有張婉瑩,似乎是有些擔憂地走近,輕喚一聲“靈兒妹妹,你還是莫要……”說著話,她抬起頭瞥了眼于清瑤,眼中盡是同情之色。

雖然對于清瑤來說是好意,可對于陳靈兒卻顯然是不那么討人喜歡了。“婉瑩姐姐,這不干你的事,你還是不要插嘴的好!”

被她一句話噎到,張婉瑩立刻紅了臉,雖然漲紅了臉,卻并未退開,反道:“靈兒妹妹,長輩們都在呢,你這樣,讓她們瞧見不大好啊!”

陳靈兒面色一變,聲音更添了內分煩躁,“婉瑩姐姐這是要站在這草包那邊了?”

張婉瑩抿起唇,卻不說話,旁邊卻有一人冷笑道:“整天里說這個草包,說那個小家門戶的,我看,你陳靈兒也沒好到哪兒啊!呆霸王一個……”這話,說得尖酸刻薄。陳靈兒臉上一熱,幾乎是立刻就扭過頭去瞪住說話的人。可說話少女卻全不在意,只是冷笑著睨著陳靈兒。

這少女,正是剛才和陳靈兒起過沖突的許蘋蘋。虎威將軍,雖未封侯,可手掌軍權,在京中也算是有權有勢的人家,許蘋蘋自然是不怕陳靈兒的。就連陳靈兒也有所顧忌,沒有立刻翻臉,只是一聲冷哼,咬著牙低聲道:“許蘋蘋,你莫當我是怕你。這呆霸王是誰,大家心里都有數……”

這話,卻是話里有話了。只是許蘋蘋之兄許磊,在京中的外號卻是人盡皆知,許蘋蘋就是想反駁,也不知從何說起,竟是一時間哽住,說不出話來。

兩人面面相覷,瞪視著對方,誰也不肯先作退讓。雖都是嬌嬌貴女,卻硬是鬧出無賴爭斗的架勢來。看得旁邊眾女又是驚訝又是偷笑。嬌聲軟語,你勸我攔的,尤其是張婉瑩,更是一臉擔憂之色。

反倒是引起這一場事端的于清瑤,施施然地轉身,在銀盤中隨意拈了朵顏色雖別致,卻因屬雜色而無人問津的綠牡丹,簪在發鬢。

簪了牡丹后,更是連看都不看正在針鋒相對的兩人,徑自折回田氏身邊。正與坐在對面的貴婦說笑的田氏抬起頭來,看她一眼,又用眼角掃過那邊正鬧得熱鬧的人群。

也不追問,只笑盈盈地道:“適才人多,也沒鄭重見過禮,卻是失禮了。清瑤,且見過勇義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