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淮南臉色慘白一片,她朝著段怡看去。
都是女將軍,從前她沒有少聽人拿段怡同她作比,那時候她嗤之以鼻,她的父親沒有兒子,她就是淮南道第一人,而段怡呢?不過是外孫女罷了。
在蘇州初見之時,她更加覺得,她同段怡,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可崔子更因為她傷了段怡,便視她為敵。
她出了蘇州,方才發現自己中了毒,身上發癢,生出毒瘡來。待回了淮南,那群吃絕戶的叔伯親戚們,又在城中設伏,她同父親雖然贏了,可到底是元氣大傷。
再后來,那姓崔的奪命閻王,毒害她還不夠,竟是領軍殺將過來。
不過短短數月,這天地好似倒了個個兒。
她領著護著她逃出來的淮南軍殘部,四處躲躲藏藏。先前還有百余人,可這一路走,一路有人逃散,待到如今,只剩三十余人了。
可段怡呢?
她之前以為自己嫉恨段怡做了一道之主,手掌數萬雄兵,可今日她方才發現,她恨的是那該死的從容姿態,該死的胸有成竹。
在蘇州的時候,段怡手底下亦是只有幾十人,可那時候的她,就彷佛腳踏山海。
從一開始,她們就不是并立而行的。
從一開始,就是她賀淮南落了下層。
而她自己還一無所知的洋洋得意,讓天下人看了笑話。
賀淮南想著,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她的身子一顫,祈郎中的脖子上,出現了一道淺淺的血痕,賀淮南還來不及說話,就瞧見兩柄飛刀嗖的一下飛了過來,像是搶似的,齊刷刷的扎進了她的喉嚨。
賀淮南身后的那群淮南軍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
直到她的尸體倒了下去,匕首落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他們方才回過神來。領頭的那個,面露兇光,伸手就想要去抓祈郎中。
他伸手一薅,卻感覺腹部一陣劇痛襲來。
那祈景泓一手抱住祈郎中,一手抓住了被賀淮南先前牽出來的那個小童,他護住了二人的腦袋,勐得朝前一滾,大呼道,“主公救命!”
段怡同蘇筠腳輕點地,快速的攻了過去,那領頭之人伸手抓了個空,頓時慌了神,他一把扯過站在旁邊的小兵,以他為盾,擋住了段怡的長槍,然后轉過身,慌忙的想要朝那竹林逃去。
可他還沒有走兩步,便感覺腦袋一統,瞬間倒在了地上。
在他死亡的那一瞬間,他竟是只生出一個念頭。
好快的槍!
不一會兒的功夫,站立在四周的,已經沒有一個淮南人了。
祈景泓心中的一顆大石頭落了地,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將那個小童的腦袋,死死的按在了懷中,“小麥,閉上眼睛不要看。淮南姐姐是山匪,她把你抓走了。”
“現在來的,是咱們襄陽城城主,他們來剿匪,來救你的。”
小童聲音清亮,“我沒有看,先前我就聽豐收哥哥的話,蹲下閉上了眼睛。”
段怡瞧著那祈景泓,神色緩和了幾分,她嘴角微微上翹,瞧著趴在地上狼狽不堪的祈郎中看去。
“先生可還有氣?那脖子上噴血了沒有?”
祈郎中揉著老腰坐了起來,他撥了撥頭上的草屑,“你再多說一句話,我這脖子上的傷口,都要愈合了。有你們兩個在,老夫安心得很,閻王爺三更來搶人,你們起碼能堅持到四更!”
在場的人聽著他的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早知道就應該多等一會兒,叫先生的腳擰成了麻花,再出來。搞不好閻王爺瞧見他三更要的人,我二更就送來了,還夸贊我一句孝順啊!”
祈郎中一聽,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他一把躍了起來。
“提到孝順這兩個字!嘿嘿!等回了襄陽城,我就要給晏老賊寫信,這世上可有人管我叫爹了。你端看那崔子更,能不能管他叫爹?”
“哈哈哈哈哈!考中進士又如何?晏鏡他有兒子嗎?”
段怡走了過去,扶住了他。
那邊祈景泓,亦是將那叫小麥的孩子抱了起來,窩在懷中,有意的遮擋著他的視線。他一眼難盡的看了祈郎中一眼,父子二人相視一笑。
段怡聽著祈郎中炫耀的話,點了點頭,“嗯,真是個好兒子!不比我差,拿你送菜熟練著呢!”
祈景泓臉一紅,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祈郎中卻是大喜過望,他抬起了下巴,得意洋洋的說道,“那可不是,像我啊!先前我還擔心,萬一我生出了一個老實孩子,那可如何是好?”
“這會兒一看!不虧是我兒子!咱們幾個湊在一塊兒,那就是沆瀣一氣,蛇鼠一窩,狼狽為奸!”
段怡同蘇筠聽得啞口無言,難怪這老頭子一輩子都沒有考中!
就他要是能考中,段怡覺得狀元這個名頭都裝不下她!
祈景泓卻是尷尬的說道,“賀淮南是半個月前,我同秋田姑姑在莊子附近救回來的。她當時身上有傷,我自幼隨著母親學了一些醫術,雖然只是皮毛而已,但是醫者仁心,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她在莊子上住了十來日,然后就告辭下山了。秋田姑姑心地好,時常會救人,以前也有人在莊子上小住,大家都沒有放在心上。”
“可就在昨日,賀淮南突然抓了小麥,拿他的性命來要挾我。那時候我才知曉,她是偷聽到了我的身世,想要我將我阿爹引上山來……后頭的事情,我便不多說了。”
祈景泓說著,一臉歉意的看向了祈郎中,“此前我一直以為,父親對不起母親,她離開了一直也不來尋不說,還飛快的另娶了他人。”
“比起我看著長大的小麥,父親在我心中……”
祈景泓說著,越發的慚愧起來,“是我……”
祈郎中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沉的說道,“換做是我,我也會如此的。而且我早就知曉了,是我心甘情愿的。”
一旁的段怡同蘇筠對視了一眼,皆是鄙視的看向了祈郎中。
老頭子這是睜眼說瞎話啊!
明明就是仗著她同蘇筠聰明又能打,才故意使了這番苦肉計,將他在祈景泓心中的形象,從盆地拔高到了山丘,簡直就是心機!
“我也要給晏先生寫信”,段怡說道。
師父正是要臉面的時候,她不能氣死他影響他同兒子團聚,既然如此,只能去氣師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