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三一二章 三柱香

鄭鐸聽著這話,腦子一嗡,他朝著藍田軍將士們瞧去。

卻見那圍攏來的親信們,一個個面面相覷,神色復雜,分明有了動搖之色。

鄭鐸心中一涼。

“我又不是那神仙!豈會知曉掏出幾個洞來山體便會垮了?豈會知曉今日會下暴雨。”

鄭鐸拼命的掙扎了幾下,想要掙脫那手腕上的繩索,語氣之中滿是悲憤。

沈青安信與不信,瞧那些一直跟著他的藍田軍將士的表現,便知曉了。

“嗯,眾目睽睽之下雷劈斷了旗桿……你不是神仙吶……”

段怡的尾音拉得長長的。

能對敵的時候,那便是神仙副將,到背鍋的時候,便不認了,哪里有這等好事?

鄭鐸張了張嘴,他那白嫩的雙下巴顫了顫,一臉的頹唐之色。

段怡看了看鄭鐸的手腕,那老麻繩嵌進了肉里,勒紅了他的手。

“你可別扭了,我這手法,是同村里屠夫學的,用來捆豬的。殺豬你懂嗎?白白的胖胖的豬,用繩子捆住了蹄子,再怎么掙扎,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我手下有一員大將,祖宗八代早上是殺豬匠,午后做劊子手,十分厲害。”

段怡說著,做了一個殺豬的動作。

見鄭鐸氣得嘴唇顫抖,段怡像是陡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哇了一聲。

“哎呀,螻蟻就是瞧過就忘。那個叫什么來著?”

正在同那海王叉對峙的蘇筠聞言,接話道,“一個孤獨的猴子!”

段怡恍然大悟,“對對,獨孤逅!”

她說著,又湊到鄭鐸耳邊說道,“你說,如果我放出風聲去,是你提前同我約定好,叫我喚走蘇筠,然后你引雷劈死沈青安的外甥獨孤逅,他信與不信?”

鄭鐸一愣,久不言語,長嘆了一口氣。

“沈青安殘暴不仁,如今各路英雄皆來討伐京都……京都自顧不暇,又豈能顧得上殘破的藍田軍?”段怡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提高了幾分。

她不再看鄭鐸,卻是看向了那些圍攏過來的藍田軍將士們。

他們一個個的身上滿是泥污,看上去狼狽不堪的,雖然手中拿著武器,可剛剛才經過了那樣的生死之劫,又還有誰心中存有斗志?

段怡眼中看得真切。

“我剛把你們挖出來,不想再將你們的尸體埋進去。”

那藍田軍將士們看了一眼鄭鐸,皆是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段怡說的每一句話,都直擊他們的心坎:主帥鄭鐸被抓,沈青安的外甥死在了這里,他們的人死了一大半,根本就沒有辦法重新組織進攻……

藍田軍已經站在了絕路上,除了投降并沒有任何的活路。

而且,適才所有的人都看在眼中。

段怡身為主帥,并沒有因為大軍已經成功脫險,便揚長而去,而是認真的對待每一個人。

即便那個人,只不過是平凡得再平凡不過的尋常士兵,她可能叫不出他的名字,可是她沒有放棄他們。

這個人,即便這世界成了一片汪洋,她也是最后一根值得信賴的浮木。

那海王叉瞧見眾人投降,無動于衷,只是死死的盯著鄭鐸看。

鄭鐸見著大勢已去,無奈的低下了頭,那海王叉手一松,兵器掉在了地上,跟著眾人一并跪了下去。

“終于打完了!哎哎哎!先生先生!我的屁股有三個血窟窿!還泡了水!快救我!”

蘇筠見那海王叉跪了,在原地跳起了腳,瞧見人群中微笑著看戲祈郎中,宛若見到了親爹,飛撲了過去。

“快幫我瞧瞧,有沒有毒!”

祈郎中被他撲了個滿懷,瘸腿一下子沒有站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抬起手來,一巴掌拍在了蘇筠的腦門上,“夭壽啊!誰屁股上沒有洞?大驚小怪個什么勁兒!若是有毒,你還能在這里蹦跶,早就入土了!”

那海王叉瞧著目瞪口呆,他看了看放在腳邊不遠處的兵器:現在拿起來還來得及嗎?.qxseω.cοΜ

總感覺被什么東西欺騙了!

獨孤逅若是一直孤獨的猴子,這他娘的便是一群猴子。

鄭鐸見塵埃已定,心中復雜無比,他的手輕輕一動,卻發現不知道何時,段怡已經將他手腕上的繩索解開了來。

“你不怕我跑么?”鄭鐸活動了一下手腕。

段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我一個十六的瘦子,還跑不過你這個六十的胖子?”

鄭鐸有些發暈。

該不會投降了之后,日日都要被這張嘴氣死吧!

他深吸了一口氣,朝著那一片泥濘的藍田關看去,卻見旁邊段怡白嫩的手,遞過來了三柱香,還有一根火折子。

鄭鐸一愣,詫異無比,誰他娘的打仗還隨身帶著香!

又不是上墳!

“沒有辦法,我太厲害了,隨便一戳就死人,天天要給人上香。本來就是給你準備的,拿著用,不必客氣。入了我段家軍,別的我不敢保證,香燭紙錢棺材管夠。”

鄭鐸覺得自己一張老臉已經麻木,那像棉花一樣的下巴,如今怕不是僵硬成了云英石。

誰想要這等好處?

又不是有八個身子,要什么棺材管夠!

他心中想著,卻還是接過了段怡手中的香,沉默不語的走到了那堆泥石跟前,將那三炷香插了上去,顫抖著拔開火折子,點燃了香。

然后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對著那藍田關的地方,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老夫愚昧無知,方才釀成如此大禍,你們跟隨于我,喚我一聲主帥,卻是……”

鄭鐸說著,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他對著那山體,又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四周雅雀無聲。

連跳脫的蘇筠,都不蹦跶了。

鄭鐸磕完頭,搖晃著站了起身,走到了段怡跟前,“如今藍田關被泥石堵住了,想要過去,便先要將這些泥沙挖開,你若是……”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見段怡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挖吧!本來就是你整出來的,你不挖,難不成要等我來挖?帶著你手下一起挖!”

鄭鐸深深的看向了段怡,“你信我?”

“我說信你你就信?你便是跑了,也不過多活幾日,待我打下京都,照舊取你項上人頭。我作何不信?”

三月,初春。

內容。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

網站即將關閉,下載愛閱app免費看最新內容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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