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眸劫

第四百六十三章 最壞的打算

(文學度)

慕云漪是那樣的平和而安詳,不怨不悲,言語中甚至帶著一絲難以名狀的……勝利的歡欣與滿足?

隨后,那抹似有似無的笑意始終停留在她的眼角與唇邊,她像是在迎接著某種尋找許久的宿命,或者說期待憧憬許久的結局。

從她進門的一刻起,仿佛她的世界再無天地山河,沒有過去與未來,更沒有悲歡離合,世間萬物只剩下她眼前的一個他而已。

莫說是孟漓,哪怕于慕云鐸,這也是第一次見到姐姐這樣的狀態。

若非慕云漪的身影好端端地就在眼前咫尺,他們甚至很難找到這個人存在的氣息,就如同……她與此刻躺在塌上的慕修一樣,已是一個活死人。

在慕云漪到來之前,江哲剛剛為慕修擦拭掉臉上的血跡,雖然大抵是干凈了,但口角、鼻下和耳邊,還是能看出些許血漬的。

慕云漪回過神,將銅盆中的帕子擰干。

“公主,奴才來吧。”江哲上前一步。

但慕云漪根本沒有理會他,用帕子一點一點,輕柔而緩慢地為他擦拭,從口角到鼻下,再到耳邊。

“他現在能聽到我說的話嗎?”

“照理來說,屬于慕修的那條命已不該在這世上了,可昨夜老夫試圖將當那枚陰陽血珀融入他的體內時,從他體內生出的那股力量看來,慕修的意識始終未曾徹底沉睡。”

無庸深深地嘆了口氣,痛惜道:“這孩子何苦這樣倔呢?”

這輩子,但凡無庸愿意接手的人必會痊愈,而他不接的便是生死有命,關于生死,無庸自詡早已看輕看淡,直到這一回面對慕修,他竟是多年來頭一回生出無法釋懷的遺憾與痛苦,大概便是因為,躺在那里的是他一直欣賞的孩子吧。

于是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不愿眼睜睜地看著慕修的生命一點點的消逝。

見無庸出去,江哲后腳也跟了出去,慕修是他這輩子的信仰,他亦是無法面對主子的死亡。原本就算是慕修消失,但只要莫衍活著,哪怕是不認得自己了,至少江哲知道主子安好于世間,如今……可江哲知道,這于主子來說未嘗不是最好的結局,因為他此生的選擇,從來只有一個慕云漪。

“小漪漪……”孟漓想要對慕云漪說點什么,可開了口卻不知說什么,此時此刻,安慰開解的言語,根本沒有任何力量和意義?

慕云鐸拽了拽孟漓的袖子,示意他一起出去。

孟漓跟著他走到門口時,再次回頭,到底還是不放心慕云漪獨自在這里。

慕云鐸搖了搖頭,小聲道:“最后的時間,就留給他們兩人吧。”

出門后,孟漓看著慕云鐸,目光充斥著難以遮掩的痛苦和內疚:“云鐸,是我做錯了,對嗎?師父替慕修解蠱時,慕修強行留下意識,我不該在覺察到他的雙生蠱根本未有徹底解開后,仍然幫他守著這個秘密,還攬下為他易容的活,欺騙小漪漪。”

“慕修后來作為大皇子出現時,臉上那被大火毀了的面容是你做出來的?”慕云鐸一直好奇,就算是易容且戴著面具,能瞞得過旁人,可為何姐姐居然都沒有看出莫衍的真實身份?

“是,是我做的,我做出來的那些被灼燒一樣的皮并不是貼在他的臉上,而是‘嵌’入他的肌膚里,所以任何人都不會察覺出他是被易容了的,也因為如此,那些日子慕修真的非常痛苦,這張皮囊不僅會讓他氣悶,更會時時刻刻痛癢不已,卻無法摘下,因為取下這張‘臉’需要諸多特定的、繁雜的的手法與程序,換句話說,除了我誰也取不下這張‘臉’,且這張面皮也只能用一次。”

慕云鐸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一年慕修真的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怪不得根本沒有人懷疑東昭大皇子就是慕修,甚至是頻繁出現在姐姐眼前,也可以瞞天過海,不被懷疑絲毫……”

孟漓苦笑著嘆了口氣:“當時騙過所有人又有何用呢?如今終究是被你姐姐知道了一切,所以我做的一切根本沒有意義。”

“孟漓,你信嗎,以他的性子,為了讓姐姐不懷疑自己的身份,他真的會掉自己這張臉都是可能的,所以至少你的手藝幫助慕修保住的容顏。所以這件事,你不可控,你師父不可控,我亦不可控,這是姐姐與慕修的宿命。”

聞言,孟漓雖未徹底釋懷,心中的罪孽感終于能夠稍稍減少一分,是啊,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羈絆,任何人都無法介入,亦無法改變。

慕云鐸想到了什么,于是問院靠著角落發愣的江哲:“江哲,念柏還沒回來嗎?”

江哲回過神來:“還沒有,不過算著時辰,應當快了。”

“好,你去外頭小路守著罷,如果那個人來了,先回來告訴我。”

“是。”江哲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離開院子。

慕云鐸悄悄地返回屋子門口,他靜默地立于門外,透過門縫盯著慕云漪的背影。

陰影下,慕云鐸的雙眼垂下,終于卸下了剛才面對旁人的鎮定與平靜,開始顫抖:“姐姐,其實我也怕,剛才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我要失去你了。”

這一回慕云鐸無法猜出,再一次面對慕修的死亡,姐姐會如何。

于是他只能將一切做了最壞的打算……

小屋內只剩下慕云漪和慕修,她看著慕修輕輕道:“慕修,我不知道你聽不聽得到我說話,但我就當你聽得到吧。”

記憶中,這是第三次了——她坐在床榻邊,慕修躺在那里。

不同的是,前面兩次慕修雖都是奄奄一息,可他冰涼的手總還會握著慕云漪的手,所以慕云漪始終有底氣抱著一絲僥幸。

而這一回,他的手掌依舊溫熱,卻再也不會在彌留之際也要死撐著握住她的手了。

“你又騙了我,這一回連著孟漓做了這么大的局一起騙我,你是不是怕我怪你,怕我怨你,所以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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