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彥婉此時的注意力仍在畫上,聞言便道:“男子與女子多有不同,六妹妹不必枉自嗟嘆。”
秦素便起了身,神情黯然地望向簾外,語聲越發低微:“我自是知曉女子與男子不同,我亦不敢妄想。”說到這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看向秦彥婉道:“二姊,我在回青州的路上聽薛家仆役說,他們家的族學還有專門給女郎授課的地方呢,薛家的小娘子只要愿意,皆可進入族學。”
“這是真的么?”秦彥婉尚未及答話,錦繡已經驚訝地張大了眼睛搶著問道,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女郎也能入族學?青州的/士族里可沒有這樣的。”
秦彥婉的臉色微微一沉。
這使女沒上沒下的,從方才起便一直搶在秦素前頭,說話行事并不將主人放在眼里,就算明知是林氏派來的人,她也覺得有些過分了。
眼風淡淡掃過錦繡,秦彥婉轉向身邊的采藍,眉尖瞬間蹙起:“好生聒噪,你且去外頭候著。”
采藍愣住了,一臉的莫名。
她方才可是一個字也沒說,秦彥婉卻嫌她聒噪。她不由自主看了看一旁的錦繡,卻見對方漲紅了臉,嘴唇蠕動著,卻再不敢搶著說話了。
采藍暗里嘆了一口氣,先低頭應了個是,又悄悄拉了拉錦繡。
錦繡醒悟過來,連忙跟著應諾了一聲,便頂著一張大紅臉與采藍同時退下,分左右侍立在了正房明門兒的門邊上,還將門簾也放下了。
素卻冷眼看著,一臉的事不關已。
錦繡確實挺聒噪的,有人罵罵也好,免得這丫頭不知天高地厚。再者說,她也不希望今日之事傳到林氏耳中,秦彥婉這樣做,也算解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六妹妹方才說到了哪里?”秦彥婉語聲溫和,接過了方才的話題,一派風輕云淡。
秦素便回道:“二姊姊,我方才說的是薛家族學之事。”
“哦,是說他們家族學允許小娘子入學,是么?”秦彥婉問道。
秦素點了點頭:“是的,我聽薛府的仆役們私下議論過,著實有些羨慕。只是,我們秦家女郎總不好去蕭家族學附學的,且不說蕭家有沒有給小娘子上學之處,便是有,我們也不方便過去。”她慢慢地說著,眸中生出了一絲神往,不多,亦不少,恰恰是她這般身份微賤的庶女該有的情態,語聲中亦含著些許怯然:“若是秦家也有族學……多好啊……”語至后來,化作低低的一聲喟嘆,面上多了幾分黯然。
見她神情悵悵,秦彥婉倒也有幾分觸動,靜了片刻,便跟著嘆了一口氣:“若是當真,那可真是好,可我們秦……”
她忽然便止住了話頭,微有些惘然地出了會神,復又伸出手去,愛憐地向秦素的丫髻間撫了撫:“六妹妹還小,許多事情皆不懂呢。”
秦素聞言,面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問道:“為何二姊姊說我不懂?轉過年我也十三歲,不算小了。我如何不知族學乃是一族之大事,更是家族興旺的根本,澤及子孫后代。便如薛家族學,百年來不知培育出了多少才俊,薛家女郎知書識禮、行止端莊,那也是舉世聞名的。薛家興盛如斯,焉知不是族學之功?”
她像是突然有些激動起來,冒出了長篇大論,秦彥婉看著她,神情很是平靜。
對于這位偶爾語出驚人的六妹妹,她已經漸漸有些習慣了。
“你說得都對,只是,秦家到底不是薛家。”秦彥婉和聲說道,清眸澄澈如水,凝在秦素的身上,“薛家底蘊深厚,子弟眾多,族學自是興盛。我們家卻是立足青州未久,又開著窯廠,家資雖是巨富,卻不免引人側目。常言道:自知者智,知人者明。我秦家子弟附學蕭氏族學,亦是自知之舉。若是仿效薛家自辦族學,可能連教課的夫子也請不來,屆時不過被人嘲笑不自量力,徒惹笑柄而已。”
很淡然的語氣,話語中并無自怨自艾,而是對家族有著極為清醒的認識,并將這認識以最簡單的語言,述予人知。
秦素暗里點了點頭。
這位二姊姊若生為男子,前世的秦家,可能也不會倒得那樣快。不過,她身上那種過于老成的暮氣,卻是要不得的。
“二姊姊怎地突然如此沉郁起來?”秦素夸張地握了嘴,像是掩去了一抹哂笑,“那個在德暉堂慨然闊論的女子,莫不是旁人假扮的?”語罷忽又作出一副兇惡的模樣來,指著秦彥婉道:“快說你是誰?把我二姊姊還回來!”
秦彥婉怔住了,待反應過來,直是絕倒。
“六妹妹真是……”她一時間無法言聲,所有的力氣都用在壓制笑意上,神情難得地有些扭曲。
過了好一會,她才將表情端正了過來,便將手指向秦素腦門上頂了一記,輕斥道:“促狹。”
秦素摸了摸被秦彥婉敲過的地方,一時未曾說話。
“是不是我手重了?痛么?”見她怔忡不語,秦彥婉便問道,一面又要上手去摸。
秦素輕輕避過,凝目望向她,神色漸漸變得鄭重了起來,眸中竟有了一絲悲哀:“二姊姊許是覺得我突發奇想,又或許會認為我年紀小小,不識天高地厚。可是,二姊姊有沒有想過,我們這樣縮頭縮尾、諸事小心,人家就真的瞧得起咱們了么?”
她似是有些感慨,放下手來,卷著袖邊支棱的麻線,語聲低沉:“說句冒犯的話,二姊姊還請勿惱。以我看來,秦家在郡中的情形,與我在府里的情形,其實頗為相似。”她略停了停,伸手向自己的鼻尖一指,語氣中含了幾許自嘲,“我是鄉野里來的丫頭,而秦家失了潁川的根基,在江陽諸士族眼中,不也跟鄉野來的差不多么?”
她不疾不緩地說著,語氣并不如何強烈,似是剖析自己低賤的出身,并不是一件叫人難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