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素這是在做什么?”李玄度的語聲忽爾傳來,倏地便拉回了秦素的心神。
她微微一怔。
李玄度的語聲緊接著便又響起,如風撥冰弦,與往常無異:“莫非就因為方才多要了三個車錢,我便是做下了天大的壞事,惹得阿素要這樣戳我的脊梁骨?”
戳脊梁骨?
什么戳脊梁骨?
秦素一時間有點沒反應過來。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往下移,最后停在了李玄度的后背上,旋即便發現,在這副修健挺直的后背之上,緊緊地巴著一只手。
黑手。
細如雞爪、黑中帶黃。
那是……她的手!?
秦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下意識地眨著眼,一再確認著眼前的情形,最后不得不承認:
那確實——就、是、她、的、手!
從方才那順手一戳開始,她的手一直就沒從李玄度的后背上移開,并且……還真是一直在戳人家的脊梁骨。
更要命的是,她還不是只戳了一下兩下,而是……五指俱上,抓、摸、摳、撓,簡直像是恨不得要去扒人家的衣裳才好。
那一剎,饒是集兩輩子的厚臉皮于一身,前世更是睡過無數健男美男,裙下之臣多如過江之鯽,秦素的一張老臉也止不住紅得滴血。
她這是有什么毛病?
分明只是想戳戳李玄度的后背,嘲笑他兩句,怎么戳著戳著就變了味兒,變成了非禮……
打住!
必須打住!
秦素立刻便阻止了自己繼續往下想的念頭。
想她堂堂一代妖妃,怎么可能去做這種這毫無風度的事?
飛快地縮回了手,饒是秦素力持鎮定,仍舊覺得兩邊臉頰滾燙,似乎能煮熟雞蛋。
這真真是太不合她絕世美人的風范了。
掩飾地咳嗽了兩聲,秦素將手指放在衣襟上狠搓了幾下,口中的話接得卻是極順:“你知道做下了壞事,那就……就對了……”極力將語氣變得強硬,又故意將牙咬得嘎崩響,秦素說道。
一代妖妃,輸人不能輸陣,縱然臉上燒得厲害,她的語聲卻是理直氣壯,“竟敢多收我三個錢,就是要被我戳……那個……脊梁骨。”
說完了,她本能地往四下里看了看。
此時牛車正行在柳樹巷深處,兩旁樹影婆娑、垂柳拂風,行人倒真不多。
秦素忍不住輕吁了一口氣,抬袖子擦了擦額角。
就說了那么兩句話,居然出汗了。
萬幸的是此地無人,方才她那不成調的舉動,并沒被太多人瞧見,這是她如今唯一覺得欣慰的了。
一陣悶笑聲終于傳了過來,順著風鉆進了秦素的耳朵眼兒。
她僵著一張臉,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轉眸往四下亂瞧。
涼風自周遭涌入小窗,拂過秦素仍舊發燙的面頰,冷熱交集而來,那種感受,實在是一言難盡。
“啪”一聲脆響驀地響起,卻是李玄度抬手在半空里甩了個響鞭。
伴隨著這個聲音,他微含笑意的語聲亦隨之響起:“方才多要了三個錢,果是大罪,萬望阿素恕我才是。”
秦素噎了噎,半晌后方才“哼”了一聲,干巴巴地道:“莫笑了,說正事。”
硬扭話題實在不是個好選擇,但前頭的悶笑聲也實在太過于刺耳,秦素當真聽不下去了。
這妖孽笑話起人來就不能遮掩一二?
“好,說正事。”李玄度從善如流地順著秦素的話說道,語若春風,溫柔而和煦:“若真有一日我成了車把式,必定不會多收阿素的錢,也必不叫阿素來戳我的脊梁骨。阿素可要記得時常光顧才是。”
秦素的白眼險些翻出眼眶。
這妖孽,還沒完沒了了?
揪著這么個沒任何實質內容的話題往下說,真真太有失貴族身份了。
秦素壓著的眉頭跳動了一下,不知何故,手指頭又開始作癢。
想了想,她干脆便又豎起了那根惹禍的手指,戳向了眼前這副大好美背,一面戳一面咬牙切齒地道:“李把式放心,到時候我一定多多光顧你的生意。”
這次她下了死力去戳,手指頭倒戳得疼了,也越發反襯出這人的后背之堅實有力。
果是一副好身骨!
呀呀個呸!她怎么還在想這個?
這都是什么毛病?
秦素用力搖了下頭,耳聽得李玄度悶笑聲起,忽然便想起這廝方才說了什么光顧不光顧的話。
她忽地一挑眉。
且慢,怎么這話聽著這么怪?
若她沒記錯,那些官伎館里的小姐們,似乎最愛用“光顧”這兩個字。
想象一下這妖孽穿紅著綠、館中留客的模樣,秦素“噗哧”一聲便笑了出來。
“如此可也好。”好一會她才止住了笑,憋著聲音說道,語罷便又繼續拿手去戳眼前的這副美背:“到得那時,你可得好生招呼我這恩主才是。”
此生能當得這妖孽的恩客,她可算是不負了。
剎時間,秦素有了種找回顏面的感覺,渾身上下神清氣爽,連面上的滾燙也少了幾分,說話更是利落:“我這里還要勸李郎一句,這光顧二字,李郎往后可要少說才是,免得惹人誤會。我可告訴你,上京的小娘子們,那可是豪放得很的。”
語重心長地說罷,秦素已是笑不可抑,方才的那一點點慚色,早被拋去了九霄云外。
李玄度寬挺的背影,似是有了那么一絲的晃動。
若秦素能轉去他的正面、掀去斗笠,便能發現他面上的錯愕與失笑。
的確,李玄度此刻的心情,正是如此。
有些無奈,也有些失笑。
知曉她在拿他取笑,甚至也明白她說這些話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掩飾方才的失態。可偏偏地,他并不難受,也沒生氣,更沒有被冒犯的感覺,反倒覺得,似這般言笑無忌地與人說話,也是一種歡喜。
看起來,這位秦家六娘的心眼兒,可真是比針尖兒也大不了多少。
李玄度灰寂的眸子里,有了一絲極淺的漾動。
后背處,輕微的觸感不斷傳來,不知怎么,他忽然便想起了啄他手心的小雛鳥兒。
那個瞬間,李玄度的眸色驀地生動了起來,唇角微勾,面上的笑意如同水波泛起。
他幾乎可以想像出那只細細的手指,是如何在他的背上用力地鑿著、點著,試圖籍此發泄她那點小小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