貯金閨

第六章:抑庶母

“阮嬤嬤,您言辭懇切,長安心里感激,此乃謝門家事,女為謝氏嫡長女,自當肅家風,正嫡庶。三郎于軍中,四郎于學中,必以王氏之舉動為羞,女此雖有違孝義,行阿耶阿娘之權,實為正謝氏門風,他日或得祖母大家垂詢,還望嬤嬤悉言以告。”

阮嬤嬤顏色肅整,而后靜默后退。

謝令姜仍舊把玩著手中的玉環佩,首先她要解決的事情,看上去也已浮出水面,就是家中事,在啟程返回金陵謝家之前,她需要肅整家風;二來,返回豫州,與祖母大家孫氏面前,要取得祖母的榮寵;三來,三叔謝安的東山學舍,她在其中求學,當取得三叔的信任,在謝氏家族取得屬于自己的話語權。

香爐里的香氣漸漸彌漫而出,然后看似已灰飛煙滅。

不知不覺兩柱香的時間已結束,王氏在外頭站著的時候感覺冷風將臉面都吹僵了。

玉珠是被特意安排陪著王氏一同前來見大娘子的,此時忍不住抱怨道:“難不成大娘子真這樣忙嗎?明明是她叫您來的,可偏偏不見。這樣冷的天氣分明是想凍死小婦。”

王氏依然保持著極為得體的體面站姿,她祖父雖然是庶出,但是她卻是嫡出的,所以從小是按嫡出娘子教養的,雖然這些年來在將軍府里有一定的話語權,可是大面上卻從來沒有疏忽過。雖然建安距離金陵尚且還有千里之遙,但是大家孫氏的耳目向來是只多不少的,謝氏又是從不分家的,于是她只能時時刻刻保持著謹慎。

也許是有心想提點女兒的大丫鬟玉珠,她溫和開口:“不過是下馬威罷了,再一會兒,說話時她便能多幾分底氣。”

哪個妾室沒在當家大婦手底下立過規矩?大婦阮容雖然向來溫和,可是她們進來時的規矩卻是都在阮嬤嬤那個老嬤嬤眼底下立過半年的。

大婦阮容的大郎死的第二年,她進門,懷了二郎,二郎生下來身子不好,焉知不是因為立了小半年規矩的原因呢?王氏想到這心里更是微微發怒,可面上顯得愈發沉靜起來。

子魚恭敬無比,“女郎,半個時辰到了。”

謝令姜眸中冷色一收,而后粉唇微啟。

“讓她進來。”

饒是王氏有良好的教養,當年也曾立過規矩,可是多年金尊玉貴的生活倒是讓她變得嬌生慣養起來了,等聽到眼前小丫鬟說可以進去的時候,她覺得渾身有些發冷,腿腳都有些僵硬起來了。

玉珠有些抖抖嗦嗦的扶著她,她們所站立的地方,積雪都融化了,穿著的繡花皮靴子恐怕也已洇濕了。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這地面上原本是微微的有積雪了。

見著二人步履微愴,其他的小丫鬟都忍住了竊笑的意思,這將軍府里平日里彷佛素來以王氏為尊,二娘子謝道聆不知多少次明里暗里讓女郎吃虧了,女郎素日里性格和大婦一樣溫柔,倒從來沒有這樣的舉動,此時簡直叫她們這些奴仆們都覺得格外的解氣呢!

王氏心里頭不知道有怎樣的感覺,總歸是一半是冷,一半是熱。冷的,是畏懼和害怕,熱的,是憤怒和羞恥。

從外頭的冷風里,乍然之間走入這溫暖的暖閣,愈發的使她的情緒變得復雜而多起來了。掌管著半個將軍府的王氏只能夠讓二娘謝道聆擁有著堪比嫡女的生活,而自己卻是斷斷不能有這樣的份例。

余光里打量著這暖閣,包括這屏風,哪一個不是價值千金的前朝遺寶?

她不由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鐘鳴鼎食,金玉滿堂,錦繡成堆,恐怕連天子家中的公主殿下都不及這陳郡謝氏嫡長女謝令姜的榮華吧?

“王氏見過女郎。”

隔著屏風的謝令姜溫潤的聲音響起來。

“阿娘身體孱弱,令姜年幼。府里頭事務繁重,王小婦擔當起來功不可沒。”

明明只是關切的話語,可偏偏一句一字都是徹徹底底的警告。言下之意,不喻言表。

王氏這還是第一次對上謝氏嫡長女謝令姜,謝令姜在陳郡謝氏養了四年后才到了大婦阮容身邊,而這三年里,他們大房跟隨將軍先遷移到建安,阮容只是體弱,不愛理事,而這位大娘子則是生性愛靜,不如她們二娘活潑討喜。可是,終歸是嫡長女,所以此刻方才這般殺雞儆猴。

“大娘子過譽,妾不敢居功自傲。”

“呵。”

謝令姜唇角微微勾起,而后只淡然的瞧了王氏一眼,見她此時已然被磨去了幾分銳氣,但是眼角眉梢分明還有著精明之色。

王氏這幾年想必過的極為舒服,但是謝令姜深知,倘若不在返回豫州之前,將她打壓下去,否則回到謝氏之后勢必風波再起。

“阿耶不日返回建安,事務駁雜,這般瞧小婦似乎是清減了些許。”

謝令姜目光一掃,提及阿耶回來之事,王氏眉梢多了一分喜意,可是提及她憔悴的外表,嘴角微不可見的撇了撇。

王氏向來豐腴,阿耶曾贊她光碩如東珠,同母親比起來,她的確看起來更為富貴,因此頗得眷顧。王氏生性愛美,她所出的二娘謝道聆亦是如此,才借著自己不喜妝扮的理由搜羅了大半自己的寶貝過去。

所以謝令姜的每個字都擊中了她的心扉,此時不免略有些焦灼。

謝令姜不緊不慢的把玩著金玉環佩,這小玩意兒她打小就喜歡玩耍,此時竟不記得是怎么得來的,只記得后來出嫁后再少歸寧,遍尋不見此物,此時環佩交響的聲音更能叫氣氛焦灼起來。她心里知道,此時的王氏只是她小試牛刀的試金石一塊,她須要沉住氣。

王氏心里憂慮將軍歸來之時她容色不在,失去寵愛,又疑心這七歲的謝令姜突然發難,背后些許有大家孫氏的影子存在,抑或是這三年里頭大婦阮容的諸般忍讓是一種刻意的縱容,不知不覺里頭她有些站不穩將了。

玉珠也覺得極為疲憊,她年紀不大,又是嬌氣的性子,是王氏帶過來的小丫鬟,自小在建安長大,并未經歷過這樣打機鋒的話語,當下不由有些懊悔。

怎么忽然就這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