貯金閨

第九十七章:廣陵散

叮鈴作響,十分悅耳。

眾人都被這古琴動聽的聲音吸引,而后沉迷其中。

并沒注意到余姚郡主這看上去一丁點兒都沒有表現出來的來勢洶洶的一招。

余姚郡主幾乎都有一種即將得逞的快樂。

誰知道余姚郡主會突然來這么一招呢?

“小心。”阮遙集有些擔心,但是并不能直接上前。

與此同時謝令姜卻表現出來從容不迫的模樣,只是認真的端坐在原地,而后忽然借著對方的軟鞭的力氣踩了上去。

余姚郡主向來是仗著一副自己本來就有的驕橫的力氣,另而也有著出其不意的殺傷力。

可是謝令姜一只手托琴,一只手扶著琴,看上去從容不迫,只是叫人驚訝于她的臂力。

謝令姜的腳牢牢的踩住了余姚郡主的軟鞭,余姚郡主只能被迫的不斷地過來轉著圈兒。

而軟鞭頭的細綃的墨汁也在這雪白無比的宣紙上印染開來。

這樣好看的白紙,居然這么被糟踐了,著實讓人覺得有些可惜。

可是余姚郡主感覺已經堅持不住了。

只好狠狠的用另一只軟鞭朝著謝令姜再度甩了過去。

謝令姜躲避軟鞭,便只一躍而上踩在了那墨汁水缸的邊沿上,瞧上去更是從容。

余姚郡主的沾了墨汁的綃因此便只能夠再次落在謝令姜的白色宣紙上。

似乎是飛濺起漫天的墨色雨滴。

眾人也留意到謝令姜的素色衣裳上染上了許多的墨點,斑斕無比。

可是這謝家的小娘子不以為意,也不覺得究竟有多辛苦,反而愈發淡定無比的撥動琴弦。

雖則她們換了好幾個方位,但是音樂的聲音依舊是連貫在一起的。

旁人并沒有察覺到其中的不對勁,然而余姚郡主的那群樂師們卻有些承受不住了。他們本來是彈奏歡樂無比的舞曲,可是不知不覺的被謝令姜的琴曲打斷了思緒,甚至都有些措手不及了。

第一首樂曲起初的優雅緩慢,漸漸浮現出來弱拍常出現沉重的低音或長音,造成音樂的不穩定感,表現了人在酒醉后步伐踉蹌的神態。同時此曲不著重表現表面的狂態,而是通過描繪混沌的情態,以泄發內心積郁的不平之氣,音樂內在含蓄,寓意深刻。

阮遙集簡直是大驚失色,而后便是狂喜。

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

謝令姜采用了“長鎖”指法進行演奏,用一連

串同音反復,音樂流動如注,滿腔怒火盡泄,來表現了外形酒醉佯狂,內心疾惡如仇的意境,這是絕世古曲之一的《酒狂》。這是阮遙集叔伯父阮籍所作,他深感與時不合。他為避免禍患,便隱居山林,彈琴吟詩,樂酒忘憂,引以為樂。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

念起阮籍所作的曲子,不覺多時,圣人已是熱淚盈眶。

世人不解阮步兵,他大晉國才遭受永嘉之亂的劫難啊!

誰能想到年幼的女郎,居然會有這樣的功夫,當真是叫人驚詫,也叫人欽佩!

宮墻之外,坐在馬車上,一墻之隔,從靡靡之音絲竹之樂,再到這清澈古琴之聲,而后又開始那種糾結無比,繁復的感覺,此種情懷更叫人覺得分外的感動。

幾乎是與此同時的讀出了《詠懷》的名篇。

嵇玉山忽然間有些郁郁。

自己選擇入世,是不是對先祖的一種違背呢?

嵇玉山整個人陷入一種對于自己的懷疑當中,而后目光凝視著紅墻朱瓦。

這皇宮高閣里頭,居然還有這樣的絕世高人嗎?

他此次出山,當真能夠遇到明主嗎?

余姚郡主眼看著就要撞過來了,此時身體的平衡由于快速的旋轉而漸漸被打破。謝令姜便從上頭下來,而后輕而易舉的下來了。

她此時衣裙下擺也沾染了墨色,正巧又落在了這碩大宣紙的中心。

如老樹盤根。

余姚郡主覺得自己這次是真的吃了大虧了,心里頭是無比的憤怒,而后想著無論如何,也不能夠叫她謝令姜占了便宜,既然我今日丟人現眼,我也勢必不會讓你好過的。

狠狠地的鞭子朝著謝令姜打了過去,席卷而來,想要找到一個借力點。

謝令姜卻開始第二首曲子的演奏了。

對于都要從墨綃鉆出來的軟金鞭子的殺傷力比較而言,謝令姜已經少了一根琴弦了。

余姚再度撲了個空,勉強在大缸子的墨水旁邊站住了,沒能跌落。

可是自己的五彩霓裳的衣裳都丑的不能再丑,一塌糊涂的。

身上都臟的不得了,那書法也沒什么可比了的。

她心里頭只覺得有些憤懣,亦是有些絕望。

那些樂師們早就失魂落魄的丟下了手中的樂器。

學藝幾十年,不如眼前這個年幼的女郎,素

手纖纖,便表現出此般功力。

嵇玉山尚且還在自顧自頹唐里頭,就遇到與他一同來此的謝安,正和他的馬車相對,聆聽里頭的樂曲。

嵇玉山幾乎淚盈于睫,這,這是傳說中先祖嵇康的《廣陵散》?

起初淡深遠,緩緩彈去,細細審之,如同賞氣運筆墨,若不細心領略,自覺無味。

操弦不諳斯曲,如入山**上,而不視其美也。

靜中消遣,幾帶起,幾撥刺,臞仙作秋鴻,竊而用之。

妙在不疾不離,就入亂后,一收痛快。

此乃嵇康《廣陵散》被后琴學大師所評論的贊美之語。

而野史記載里頭也是如此一說的。

嵇康於孤館清夜彈琴,而遇神人世間所授,調用黃鐘慢二,仍借林鐘宮音,調亦神奇,意亦深遠,音取宏厚,指取古勁。彈宜和緩,撥刺尤宜平靜,抑揚頓挫,起伏虛靈,細心靜作,自有神奇之韻,非泛曲與其比例也。至於用調,實法古而非立異也。

在座諸人或許從未聽過失傳的《廣陵散》,但是的的確確沒有一人不曾不知這曠世名曲。

康帝不知何時已然失色的站立起來,中宮娘娘神色不變,卻美目中暗自留意,外祖父為了培養這嫡出的大娘子,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心思,才能有這般玲瓏剔透的絕頂女郎的存在,將來又能配給誰家兒郎?

當是時,中宮娘娘稍微有些猶豫的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褚幼安,此乃她的親弟弟,尚且沒有說妻,而后又搖了搖頭,弟弟雖然也是一表人才,可是與謝令姜比而言,卻顯得黯淡無光,而后已目光又掠過了桓溫嫡子桓熙,看向了王家大郎王知玄,此兒還算是風神毓秀。而后立在那里的阮遙集,忽然含笑的同中宮娘娘對視一眼,褚蒜子一時便覺得有些好笑。而后只好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余姚郡主此時已經不想再呆在這里了,便哭著自己跑了下去,準備換衣裳了。

可謝令姜正演奏到最激烈的情境,仙樂裊裊如行云流水,琴聲錚錚有鐵戈之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氣勢正在滋長,仿佛兵臨城下,而后不由得使人暢想到當年所發生的事情。

謝令姜手下的黑漆木正在以極為奇怪的方式漸漸消失,而琴弦崩斷,就如同天崩地裂,海枯石爛一樣,擁有地動山搖之氣勢。

自然還有不知道嵇康何者人也的女郎郎君,便想要問身邊的長輩,可是長輩眼底都已經濕潤了,幾乎是惶恐不安和悲愴感人了。

誰不回憶嵇中散呢?那般

空谷幽蘭之絕世君子,如同美玉一般,絕世而獨立。

嵇康拜師黃老,極為崇尚玄學,精于笛,妙于琴,善音律,好仙神。

當年曾經游覽天臺,觀東海日出,賞仙山勝景,訪太公故地,瞻仙祖遺蹤,見安期先生石屋尚在,河上公坐痕猶存。

至女巫之墓,墓與屋相連,人與鬼同居,乃嘆曰:“陰陽兩界,實一墻之隔耳”。

遂夜宿仙臺,見月光瀉瀉,清風徐徐,碧波蕩蕩,仙島渺渺,天臺巍巍,星漢迢迢。贊曰:大美不言,真人間仙境也!忽聞谷中琴聲幽幽,玄樂綿綿。尋聲覓去,至一茅舍。屏息靜聽,恐亂仙音也。

曲終,一清麗女子開門曰:“先生光臨寒舍,不勝榮幸。請入內稍坐。”

康喜遇知音,欣然入室。備茶對坐,方知是谷中女巫。雖人鬼殊途,竟一見如故,徹夜長談。或論天地自然生死輪回之法,或證詩詞音律琴棋書畫之妙。談至興濃,康曰“敢問神女所彈何曲?”

神巫曰:“情之所至,信手而彈耳,無名之曲”。康請教再三,始授之,今《孤館遇神》是也。神巫曰:“見先生愛琴,吾另有《廣陵散》相贈。此乃天籟之音,曲中丈夫也,不可輕傳。”

康問“何人所為?”對曰:“廣陵子是也。昔與聶政山中習琴,形同骨肉也。”康恍然大悟,恭請神女賜之,習至天明方散。

康畢生獨愛此二曲,必擇雅靜高崗之地,風清月朗之時,深衣鶴氅,盥手焚香,方才彈之。雖有達官貴人求教,概不相傳。及康將刑東市,三千太學生“請以為師”,終不得許。

康刑前索琴而扶。玄起處風停云滯,人鬼俱寂,唯工尺跳躍于琴盤,思緒滑動于指尖,情感流淌于五玄,天籟回蕩于蒼天,仙樂裊裊如行云流水,琴聲錚錚有鐵戈之聲,驚天地,泣鬼神,聽者無不動容。曲畢慨然長嘆:“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于今絕矣!”竟慷慨赴死。海內之士,莫不痛之。”

嵇玉山忍不住流了眼淚,雖然說今天一種特別奇怪的情感,可是,真的給人一種非常向往的故舊的感覺。

嵇玉山的祖父是嵇康之子嵇紹。

永興元年,司馬乂被俘,嵇紹重任侍中。公王以下的官員都到鄴城向司馬穎謝罪,嵇紹等人均被罷官,免為平民。

不久,朝廷北征,重征嵇紹為侍中,恢復了他的爵位。嵇紹因天子流亡在外,接奉詔書馳往行駕住處。恰逢朝廷的軍隊在蕩陰戰敗,晉惠帝臉部受傷,中三箭,百官及侍衛人員都

紛紛潰逃,只有嵇紹莊重地端正冠帶,挺身保衛天子,司馬穎的軍士把嵇紹按在馬車前的直木上。

晉惠帝說:“這是忠臣,不要殺他!”軍士回答道:“奉皇太弟(司馬穎)的命令,只是不傷害陛下一人而已!”于是殺害嵇紹,血濺到惠帝的衣服上,惠帝為他的死哀痛悲嘆。等到戰事平息,侍從要浣洗御衣,晉惠帝說:“這是嵇侍中的血,不要洗去。”

光熙元年,東海王司馬越出屯許,路經滎陽,經過嵇紹墓時,哭得非常悲傷,為其刊石立碑,又上表請贈官爵。懷帝于是遣使贈嵇紹侍中、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進爵為弋陽侯,賜一頃墓田,以十戶人家守護,以少牢禮儀祭祀。

生為嵇氏這一代的繼承人,嵇玉山自然也承繼爵位。

可是,今日在這皇宮地之外居然能聽到失傳了的《廣陵散》,身為嵇氏后人,自然是兢兢業業的想要修復琴譜,可是曾祖父秘而不宣,這高人究竟又有何機緣呢?

謝令姜一曲結束,而后便飛身而起,正好身下那宣紙上居然坐落成了墨竹墨蘭墨菊墨梅之圖。

栩栩如生,非同凡響。

先前余姚郡主揮鞭而來,正好就是勁竹,而后裙裾曳地,是蘭草葳蕤,墨綃點地是墨菊匆匆,墨點飛濺是凌寒獨自。

這美妙的樂曲就算是結束之后,仍然空谷傳響,謝令姜先對東方行禮,后朝帝后二人方向行禮。

帝后二人俱是感動不已,“你為何先朝東方行禮?”圣人垂詢:“你又是從何處得了這兩首曲子?”

謝令姜輾轉一笑:“小女不久之前大病一場,自夢中得了此二曲,不過非絕世之寶琴不可彈奏。面朝東方,以畏先師。”

褚蒜子仔細一看,小娘子周身都像是點點沾染的墨色梅花。

“看來是我家長安贏了,陛下,你可必須要重賞哦!”

圣人一時有些頭疼,“最近的賞賜頭像都不得大家喜歡,不知道謝大娘子喜歡什么?”

謝令姜忽然狡黠一笑:“都說君子一諾千金,不如陛下賞我一諾。”

圣人不由得失笑,然后應允點頭:“善!”

宮宴便圓滿結束了,除卻了要回去被關禁閉的余姚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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