貯金閨

第一百一十二章:子夜歌

這場戰事的僵持很難取勝,阮遙集自然是心里極為憂慮于阿耶的身體,但是另一方面,他必須要撐住。

眼見著敵軍節節敗退,阮遙集使用了所謂的四面楚歌的戰術。他讓士兵們唱起了故園的歌曲,這是《子夜歌》。

“落日出前門,瞻矚見子度。冶容多姿鬢,芳香已盈路。

芳是香所為,冶容不敢當。天不絕人愿,故使儂見郎。”

“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自從別歡來,奩器了不開。頭亂不敢理,粉拂生黃衣。”

“我念歡的的,子行由豫情。霧露隱芙蓉,見蓮不分明。

儂作北辰星,千年無轉移。歡行白日心,朝東暮還西。”

朗朗的歌聲帶著對于故土的思念,而這些生活在胡人統治之下的故民們沒有一個不內心觸動,乃至于熱淚盈眶的。

他們紛紛開始反抗,開始努力的反抗,這不公的命運,只要還能回去,只要還能回到漢人的自由的土地。

阮遙集帶著他們一同廝殺,而后終于在和平線路的兩邊取得了暫時的和平。

“少將軍,只能休戰了,我們絕不能再這般消耗體力了,我們的戰士支撐不住了!”

阮遙集有些沉默,但是這時間沒辦法的事情,目前能夠做的,只能夠是穩定軍心,而阿耶呢?

外頭是風煙萬里,而阮遙集的心里,卻也是波瀾紛起。

蒼生該怎么辦?中原的百姓們該如何?他們這些世族子弟,又該如何?

阮遙集沉默了。

外頭有又是新一輪的斗爭。戰鼓再一次敲響,局勢更加的焦灼。

阮遙集只能選擇去借兵。

臨近的東郡,范陽盧氏,清河崔氏手上尚且有兵權。

只是又該用何種手段才能借到呢?

謝令姜自然也是不知道阮遙集今時今日所遇到的這些難題,對于謝令姜而言,此時要面對的難題,只是在這山陰學堂生活的艱難問題。

謝令姜看著阿娘坐著轎子進了在會稽山山下置辦的宅子里頭。這分明是極為漂亮的庭園,白芍并沒有機會跟隨前來,隨身伺候的是可愛的子魚。

子魚在跟著來會稽之前,心里頭是很擔心的,一直以為或許女郎不肯帶她過來,反而是帶了白芍這樣的大丫鬟。

可是女郎謝令姜很認真的對她說。

“子魚,無論我去哪里都會帶著你,你要知道,你家女郎最相信的人,就只有你了。”

子魚眨了眨眼,無比的感動。

可是謝令姜察覺到不對勁了,為什么子魚這丫鬟都跟著阿娘進了宅子了。

而自己舉目流下了無情的眼淚,嗚嗚嗚,為什么不遠處二娘謝道聆也站在那?

三娘和四娘因為年紀小,所以沒有過來讀書,反而還留在建康了。

二娘謝道聆乖巧的站在不遠處,似乎已經接受了現實,子魚在一旁貼心無比的安慰道:“女郎,你不必感到驚慌,其實也沒什么的,等到你休假的時候,我就會去看你的。”

謝令姜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要進山讀書了。

她慢吞吞的走到了謝道聆面前,“二娘,你帶著玉珠一起去讀書啊。”

二娘謝道聆乖巧的行禮道:“回阿姊的話,玉珠年紀小,心里害怕,所以想跟著我的。”

謝令姜瞪大了眼,而后回過頭來,有些悲哀的招手。

“子魚,你跟著阿娘好好過日子吧,不必再跟著我了,咱們倆主仆情分,嗚嗚嗚。”

謝道聆有些吃驚,怎么阿姊一出來跟變了一個人似的,但是她打心底知道,這根本就不關自己的事情。

阮容輕松的帶著奴仆們進了園子,關上大門。

謝六郎謝瑤帶著謝玄一同騎馬過來,瞧著額謝令姜這般弱弱模樣,忍不住譏諷道:“咱們的大娘子出了門便是一個被拔了毛的小公雞,唉唉唉。”

謝令姜白了他一眼,而后氣勢洶洶的盯了一眼謝瑤,朝著前頭六條兒牽來的小馬,踩著馬鞍一躍而上。

“小樣,誰理你!”

謝玄忍不住捧腹大笑,阿姊實在太幽默了些。

只不過,這樣自由的阿姊才真的好啊,和很久之前那個總是關在房間里讀書的阿姊對比來說,自己真的是太高興了,阿姊這樣才是真的開心快樂呀。

謝令姜騎在小馬上,卻并不感覺到開心。

阮遙集已經去了很久了,可是都沒有寫信回來。

微風里頭,謝令姜騎著小馬奔跑著,身后的謝家郎君和女郎們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她的神色。

謝道聆嚴重的驚訝之色一閃而過,她察覺到謝令姜在短短的一段時間內,似乎有一種翻天覆地的變化。

可是這些人是都不知道嗎?

還是說,更愿意接受這種轉變的存在呢?

謝令姜跑著馬,而后突然發現就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小涼亭,謝令姜便想要前去歇息一會兒。

誰知道那地方居然還有一個人呆在那。

謝令姜愣了愣,怎么會有個人似乎在這里在等待自己似的。

謝令姜有些警惕的開口道:“你是誰?”

她騎在小馬上,還保持著一副警惕的姿態,誰知道對面那人反倒一笑:“小娘子好玲瓏心竅,想來此也不會令郎君擔憂了。”

謝令姜轉而一項,看著對面這個郎君,相貌頗為陰柔,聲音也是帶著一種中性的感覺。

“你是個女郎?為什么扮作男兒模樣?”

那身穿青衫的女兒郎朗聲一笑,“某在會稽山有座小院子,倘若女郎需要幫助,盡管吩咐,另外,郎君有手書在此,還望女郎認真看看。”

謝令姜晃了個神,對方居然就消失不見了,一身功夫,倒是神鬼莫測。

身后謝三郎跟了上來,“長安,這會稽山你人不生地不熟,可不要一個人趕路,很危險的。”

謝令姜緊緊的抓著手中的尺素,這阮遙集還在此地安排了人手,只是恰恰說明,阮遙集或許真的遇到了危險了。

可是自己,可是自己年紀太小了,還有誰能夠幫到阮遙集呢?

謝令姜笑著瞇著眼睛,“三兄保護長安,長安跟著三兄一起騎馬。”

謝泉自然樂得她跟在自己身邊。

而后才慨嘆道:“如今邊關戰事不停,長安,我是真的羨慕阮阿兄,也是真的擔憂。”

謝令姜心里頭一堵,這還真的是擔心什么來什么。

她笑瞇了眼睛,似乎不以為意的開口。

“邊疆又怎么了?不是堂伯父在邊關守著嗎?”

此時她的堂伯父,鎮西大將軍謝尚,中宮娘娘褚蒜子的父親正在邊關守著,就在不久之前,還帶回來傳國玉璽。

她言語里沒有提及阮遙集的存在,可是阮遙集這個名字還是時時刻刻的鉆到耳朵里。

“邊關傳來消息,堂伯父兵敗,眼下只能撤軍回來,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不愿意出兵,朝野之中正在沸反盈天的爭吵,有人說是陛下執意遷都,所以才遭了天譴,也有人說是因為堂伯父治軍無方,要拿他問罪呢?真的是一團亂象,只是這些世族們都忘記了中原的故土,都忘記永嘉南渡之前我們大晉所在的地方,如今胡人盤踞中原,我晉國百姓卻流離失所,真是悲哀啊!”

謝令姜心里頭的線索也在謝三郎謝泉的分析下漸漸明晰,是呀,怎么會忘記這一點。

堂伯父兵敗,倘若不是皇后娘娘褚蒜子對于她舅舅的力保,焉知堂伯父的人頭會不會落地。

此時陳郡謝氏正是樹大招風的時候,而且因為之前遷都的時候,陛下對于三叔謝安的申斥,已然讓許多世族對于陳郡謝氏抱有著褻瀆之心,雖說陳郡謝氏在永嘉南渡之后強勢崛起,此時儼然已經是南朝四大家族之一,可是這一次也一定會受到堂伯父兵敗的影響。

“三兄也不需要太過擔心,有中宮娘娘在,況且阿耶不是剛剛升任會稽內史嗎?兩位祖父也在,我們家大抵上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只是會被敲打敲打。”

謝令姜極為理智的分析讓謝三郎謝泉稍稍安心,隨即謝令姜又詢問道:“只是為何此事牽扯到了阮阿兄身上?”

“阮阿兄是被征召回的東郡邊戰場,阮阿兄的父親阮俱大將軍此時生死未卜,遭到了胡人的伏擊,而軍隊似乎也因此受到不明勢力的誘導,紛紛抨擊阮阿兄身上的鮮卑人的血統,覺得阮阿兄的生母是胡人,更有甚者懷疑這是阮氏將軍父子二人勾結敵軍叛國的一場陰謀,所以我心里有些擔憂。”

謝令姜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可是仍然竭力的保持冷靜的思路,手指緊緊的抓著尺素。

“阿兄,你是如何得知這些呢?”

謝泉看了一眼遠處的云霧,又看著樹梢上被微風浮動的樹葉。

“按理來說,我不該知道這樣的軍情,可是臨走之前在阿耶的書房里頭我看到的最新送過來要轉呈君上的邸報,所以我格外擔心。”

謝令姜微微斂了斂神色,而后長舒了一口氣。

“沒事,三兄,不要再說了,將此事放在心里頭,山陰學堂設在王右軍的蘭亭園子里頭,瑯琊王氏,太原王氏,譙國桓氏子弟想來都會來此,你更要謹言慎行,上一次你得罪了桓世子桓熙,此時他應該是沒有機會來了,但是你也不要掉以輕心,對于其他世家的子弟,你只需要保持一貫的禮法就可。”

謝令姜殷切的囑咐叫謝三郎謝泉記在了心里,十分感動,忍不住開口道:“長安,有時候我真的感覺你不是我的妹妹反而是我的阿姊。”

謝令姜聽到這,忽然仰天大笑,而后縱馬前去。

“三兄瘋了不成,我如何是你的阿姊?”

謝泉也跟在后頭追著。

不一會兒,他們就到了這山學外頭。

只見蘭亭二字,倒是格外的顯赫。

這瑯琊王氏的上千年的底蘊也不可忽視,而且自漢以后,瑯琊王氏似乎總是過著一種艱苦樸素的生活,但是這樣的樸素也是寒門子弟做夢都不敢想的。

魏晉都習慣于實行九品中正制度,這些蒙蔭出仕的子弟們想來也的的確確享受著家族的種種庇護。

想要進門,得要先過三道難關。

謝令姜和謝泉對視了一眼,想到這里頭肯定有三叔謝安的手筆,了不還有旁人。

只見那小廝神清氣爽的開口:“女郎,郎君,請下馬,你們的馬,不好意思,奴要前走喂養一番。”

謝令姜和謝泉下了馬,等其余的兄弟姊妹們到。

三娘和四娘年紀小沒來,可是年紀更小的謝五娘子謝令和卻是到了,謝五郎謝朗帶著謝令和一同來此,下馬。

謝六郎謝瑤和謝七郎謝玄一同下馬。二娘謝道聆倒也是不緊不慢的和玉珠坐在馬車上跟了過來。

黯然下車。

謝玄覺得格外熱鬧和興奮,“阿姊,這是要考試嗎?真是太好了呢?”

謝令姜看了一眼謝七郎謝玄,這是自己的親弟弟嗎?怎么碰到考試這么開心?

可是謝玄的確高興極了,而且他還見到了自己的好朋友。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

王六郎王知獻不曉得正在念著什么,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的幼子桓玄跟著自己的五叔桓沖一齊下了馬。

謝玄快樂的把桓玄的胳膊抱著,“咱們倆又遇見了。”他沖著謝令姜興奮的揮手,“阿姊,這是我的好友,也叫阿玄哦?”

謝令姜舉目望去,而后就看到老對頭桓玉霞。

這小娘子還真是陰魂不散呢?

時刻都要在自己面前。

桓玉霞嫌棄無比的看著桓玄和謝玄二人,“人以群分,物以類聚,要不是世子阿兄生病了,二兄在一旁陪著,你焉能夠前來?”

“出口不遜,怪不得我阿姊說你沒教養。”

謝玄毫不留情的懟了回去,阿姊說過,遇到看不順眼的事情,一定要仗著自己年紀小,說回去。

誰能想到小郎君居然這般的說自己,當時這桓玉霞就怒火中燒,極為生氣,而后似乎又想通了什么,才釋然笑道。

“將來都在一塊而讀書,時間長得很,謝令姜,我們走著瞧!”

謝令姜聽到對方這樣說,忍不住就笑了。

“來日方長,自然要和你好好比較,今日怎么不見你的好友衡陽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