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課堂上,多多少少還是十分鬧騰的,首先是因為謝三叔遲遲未來,本來是因為最近朝廷上鬧得風雨,倒是格外的飄搖,他們這些世家貴族出身的子弟,自然也是聽說了其中的事情的。
謝家的謝尚是兵敗了退兵的,而安西大將軍謝奕的舅兄阮俱,此時的確屬于一個說不清楚的格外,有些奇怪的局勢,可以說,這位大將軍是戰功赫赫的,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一次似乎緋聞纏身了,有許多的大臣們都上諫懷疑他通敵賣國的。
同齡人里頭,沒有一個不欽佩阮遙集的,可是也正因為如此,對這件事情的關注卻愈發深刻起來了。
究竟發生了什么呢?
究竟是因為什么?
這里頭的關鍵有幾個人才能知道呢?
總之,此時先生沒有來的課堂上還是沸沸揚揚起來的。
瑯琊王氏的子弟,和陳郡謝氏的子弟,此時看上去的確算是沉默不語的。
他們心情因為更接近內情的正中間,反而輕易的將這件事情隱藏下來了。
謝道聆端坐在位置上,刻意的往最后一排看,并沒有發現謝令姜的身影,不是一大早就跑過來上學了嗎?怎么人卻不見了呢?
謝令姜的行蹤,莫名的引起了謝二娘子謝道聆的關注,對于這位阿姊,謝道聆的心情總是會沉迷于一種難以言說的復雜之中。
可是此時眼淚止不住往下掉的謝令姜,卻一直被阮遙集溫柔的哄著,小心翼翼的安慰著。
阮遙集恐怕知道小娘子心里頭在想些什么,可是也不好多說什么的,凡事不能說的太深刻,否則一旦回憶起來便是不可抑制的痛苦和不安。
“好長安,今天呢?你乖乖的跟我去上課,回頭我帶你去逛街好不好呀?”
阮遙集幾乎是在哄一個很小很小的小娘子,可是語氣是這樣的溫柔,又是這樣的體貼。
謝令姜仔細的揉了揉眼睛而后認真的點了點頭,“那好的,阿兄,我都聽你的,可是你答應我的,可不能違背我們的約定哦,我一定要上街逛街的!我一個人逛街可無聊了,我想有一個人能夠幫我拎包!”
謝令姜一邊抽泣,一邊的開口,面上似乎又迫不及待地綻放出笑顏來了,看上去真是可憐又可愛。
阮遙集自然是格外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臉,然后又哄著她跟自己一塊兒去上課了。
他們才在這大石頭旁消失,那邊就冒出一個人影來,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
在而后似乎也追隨他們的方向而去了。
“阮遙集其實也沒什么了不起的,現在不是到處求定親嗎?我聽說我有個表妹也要嫁給他了!”
“上次不是說去東郡借兵了嗎?一看就是沒什么出息的,對不對?我一直都很無所謂,是有些人非要捧他的臭腳,把他捧得高高在上的!”
有兩個郎君是瑯琊王氏的旁支,可是說起話來倒是有一種王孫貴族的體統驕傲起來,在其中附和的人倒也有的,可是忽然間氣氛就安靜下來。
這人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就聽到坐在這外頭靠著門的那個謝三郎謝泉,有些激動地站起身來,畢恭畢敬的開口:“世兄,您居然回來了,實在是太好了!”
聲音里頭的激動實在讓人難以思索其中的情緒,不過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他這位世兄格外的令人羨慕,并非凡人,一直都是這些郎君里頭的翹楚。
然后看著阮遙集,身后跟著的自家的妹妹謝令姜,此時似乎還里頭還抱著什么東西似的。
“長安,今天上課,你怎么還遲到了?趕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吧,待會兒先生就要講課了。”
王七娘王孟姜好不容易見到自己家的小長安回來了,想都不想的自然飛快的上前來,似乎并不認識這旁邊的人似的,很快的抓著他的手,帶著他往最后一排跑過去了。
謝三郎謝泉,于是走到了門口,過來關心地詢問阮遙集,最近的近況,究竟戰場的局勢如何?如今天家的態度又是怎么樣?他們這些人雖然在會稽山蘭亭這邊讀書,可是心里頭終歸還是關心這些家國大事的,而且這些政治走向都關于他們將來的仕途。
阮遙集見到他這樣關心,心里頭也多了幾分感動,連忙極為溫和的同他說了起來,一時之間外頭有點點細碎的聲音傳進來屋子里頭,確實再安靜不過的,他們都想知道這個新來的先生究竟是什么身份。
謝令姜坐下來把芝麻糖塞到桌子肚子里頭去,謝令和,似乎察覺到了什么,連忙就把腦袋往后面探過來,“阿姊,你是不是有什么好吃的瞞著我,你可不要一個人吃獨食!”
“你這是什么鼻子?怎么什么好吃的都瞞不過你啊?不過這個好吃的可不能給你,這個東西呢?是別人送給我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謝令姜把東西藏得嚴嚴實實的,不管妹妹謝令和的這樣可憐巴巴的小狗一樣的眼神。
郗道茂見了這樣的場面,心里頭實在覺得國外的快活,這樣的日子不同于閨中那些有時勾心斗角的日子,反而顯現出幾分天真無邪來,忍不住笑著開口:“我那里還有好些點心,等下學之后你們去我那里吃吧,何必惦記長安那一丁點的小東西呢?”
果不其然,聽到了這句話,其他的小娘子眼光也亮了起來,余姚郡主有些扭捏的開口:“可有什么本宮能吃的,本宮也好久都沒有開胃口吃點點心了!”
“自然是有的,郡主殿下和桓二娘子也一同前去吧,我那里還有好些東西。”
女郎們談起來的是吃食,郎君們卻都有些戰戰兢兢的在等著外頭的人進來。
他們可能意識到了對方的身份,也意識到了剛才所說的話,十有八九也被別人聽了進去。
果不其然,再過了一會兒,謝三郎謝瑤走了進來,看上去似乎格外高興的樣子,在自己的座位上落下了。
空氣有那么一剎那的安靜,外頭的人便走了進來,一身白袍如雕如琢,如玉郎君,實在是英俊風流。
可是面上的表情卻是極為嚴肅的,似乎一丁點都不能允許他們的玩笑和冒犯。
“這里果真是熱鬧。我竟不知道這地方是學堂,還以為是什么鬧市呢?這就是你們平時在族學里學到的東西嗎?真是讓某大吃一驚,欽佩無比!”
阮遙集果真出現了,叫這些世家子弟們難以置信的同時,心里頭又多了一絲的驚恐不安。
他們收到的消息里頭是對方可能已經死了,只是消息沒傳出來罷了,可是對方為什么好端端的出現在這里頭,還是各大世家家族都難以插手的地方?
這是謝三叔辦的山學,恐怕就是當今天子來了,也沒有什么可以干涉的地方。
可是為什么對方會來到這里呢?這里完全就是一個避難所,一樣的地方,對方又是如何的通過重重困難來這里的?對方不是去戰場了嗎?
種種謎團如同毛線一樣,在內心糾結著,他們只能有些驚恐不安的,看著眼前不知是活人還是死人的阮遙集。
阮遙集面上卻露出了如風光霽月般的微笑,“這節課便改一下上法吧,大家好,想必各位已經知道我的存在了,我的心的身份就是諸位的先生。”
瑯琊王氏王右軍次子王知音,站起身來,似乎有點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那個比自己歲數或許都還要小一些的少年郎。
“你?你憑什么當我們的先生?難不成你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嗎?”
“我?你這個問題問得很不錯,倒是有點水平,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你想了解這個是嗎?”
阮遙集高高在上,似乎在睥睨對方。
王知音似乎壓根都沒察覺到這一點,也沒有察覺的眼神里頭輕微的譏諷,以及不屑。
“是的,這位小先生,我不知道你究竟有如何的能耐,能成為我們的先生,我看你的歲數也根本沒有多大,倘若你能憑什么關系成為先生的話,那么我等在座同窗也沒什么,在這里學習的必要!”
果不其然,有一個人沖了出來,其他的人也會附和著,誰想背這個年紀差不了多少的少年郎來教導呢?
謝令姜似乎一點都不在乎,此時站起來的王知音的存在,反而是直愣愣地看著站在最高的獎臺上的阮遙集。
阮遙集長的可真好看啊!
這世上居然有這樣好看的人,有這樣好看的臉,這樣好的修長的身材,這樣長的腿,這樣好看的手指,這樣好看的眉,這樣好看的鼻,這樣好看的唇。
謝令姜幾乎一刻都不停留地用視線在對方的身上來回梭巡,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這八歲小娘子的眼神,完全就像一個年過花甲的,猥瑣老頭兒,一般的猥瑣至極。
可是這視線撞到了阮遙集的目光里頭,阮遙集似乎含著笑意的包容和一絲絲的喜歡。
他很樂意對方這樣看自己,也很希望對方能用這樣的眼神一直的看著自己。
“我憑什么?”
阮遙集突然勾起了唇,而后揮手便在上頭的幕布上作畫,這些郎君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晉國的地圖就躍然紙上了。
是如此的清晰,也是如此的叫人心里頭覺得震撼。
這地圖似乎有兩處。
重重疊疊。
“這一副是永嘉南渡之前我們國家的土地,這一副是永嘉南渡之后,我們可憐的國土,而且上面凡有標記的地方,都是我所去過的,我憑借什么成為你們的老師?成為你們的先生?我憑的就是我用腳丈量過國土,我用血淚捍衛我們的國家廝殺拼搏過,而你們憑什么呢?你們憑什么坐在這個學堂里面有這樣好的機會,學習卻不珍惜呢?”
“你們靠的無非是世家貴族的身份,靠的是你們膏粱錦繡的財富,靠的是你們祖祖宗宗累計的功勛,你們靠過自己嗎?”
阮遙集幾乎是非常不屑,然后伸手丟的筆墨,在那幅畫上沾染上了點點的墨痕。
“你們這一代人太過孤傲,又生活在一個極為安樂的環境下,整日里便被富貴迷了眼睛,根本不知道祖輩父輩們的苦難,也不知道祖輩父輩們是如何的勤儉節約,是如何共克時艱的。”
王知音內心忍不住,有些慚愧,而后連忙被自己的大兄王知玄拉著坐在了胡床上。
“不敢冒犯先生,是我阿弟無理了,還請阮先生明示,這節課咱們究竟怎么上才好呢?”
王家大郎王知玄倒是格外的有禮貌,有幾分名士風范。
“這節課就出去擔水吧,咱們書院里需要許多的水,外頭有多少個水缸?可有誰有意印象呀?”
阮遙集隨意的掃視了一眼在這里頭的人,目光還是微微的同謝令姜有所接觸,她的小長安有一天也能成為自己乖巧的小學生了,這種身份的互換,感覺還是蠻有趣的。
謝令姜沒想到這群混小子這么輕易的就被阿兄給收服了,阿兄果然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人,謝令姜簡直都想為他拍掌叫好了!
黃奉這時才從后面出現,然后不聲不響地坐了下來,正好坐在了謝令姜的身邊。
阮遙集眉頭挑了挑,這人有點意思。
“新來的這位學生,你怎么遲到了?遲到了姑且不計較,你說說咱們院子里頭有多少水缸吧?”
禇幼安心里頭感到十分高興,終于有人收拾這個心高氣傲的鬼家伙了,還是阮遙集比較靠譜些,一回來就替自己收拾這個仇家。
嵇玉山站在窗子外頭,聽著里頭的問話,心里頭默默的念了一個數,一百九十八個。
湊齊四個九,是最吉祥的。
果不其然,里頭的黃奉漫不經心的開口:“先生,有一百九十八個。”
庾道憐有些質疑,舉起手來:“怎么會有那么多個呢?他怎么知道,不會胡亂的說一個數吧?”
黃奉連一個輕挑的眼神都沒有給對方,只是依舊坐了下來。
謝令姜壓根沒留意到身邊的人的回話,反而一直都盯著上頭的先生阮遙集。
阮遙集點了點頭,“說的沒錯,觀察力還行,女郎們就在此地休息吧,郎君們都去擔水去!”
頓時便一片叫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