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道憐坐在那,從未想到過有一日,偌大的潁川庾氏居然也要靠她們這些女郎們來維持聲譽,居然要靠她來維持?
庾道憐滿心惶恐,她于大雨里頭淋濕,而后便陷入了風寒病癥當中,只是不爭的事實。
她年少的時候也曾嬌縱無比,可是現在,似乎再也不可能了。
她咳嗽,她絕望,她似乎察覺到命運把她推向了一個無法言說的地步。
丘十一娘前來探望她,這個自己曾經覺得不屑的娘子,將來會是她長大的潁川庾氏的宗婦,是她的嫂嫂,而她,潁川庾氏嫡出女郎,只能夠含恨出嫁。
她躺在床上,咳嗽厲害的時候,氣若游絲,只覺得自己恐怕活不過太長的時間了,但是,似乎沒用了。
哪怕只要活著,她必須要出嫁。
丘十一娘在她身邊坐著,接過了貼身丫鬟遞過來的湯藥,白瓷碗里頭是漆黑無比的湯藥。
難聞的氣味叫人作嘔,她最厭惡的便是黃連的苦澀味道。
她躺在這,彷徨不已,不知道該恨你高高在上的姑母庾太后,還是憎恨賜婚的陛下,抑或是想要振興潁川庾氏卻又失敗的的伯父中書令庾亮,還是自己無用的只知道聽從長兄命令的父親司空庾冰。
她看著眉眼清秀又淡漠的丘十一娘,含恨開口。
“丘十一娘,你莫以為裝出這樣賢惠的模樣,我就對你心存感激,我恨你們!”
丘十一娘神情溫柔,似乎正在吹拂這湯汁的熱氣。
“大娘子啊,何必要這樣牽強?你以為你能夠逃脫你的宿命嗎?”
丘十一娘定定的看著庾道憐。
“你自小仗著庾氏嫡出女郎的身份對我多加羞辱,每每總是譏諷我,外加欺凌,你以為我從來就是溫柔軟弱的嗎?”
“你知道我出身毋丘氏,排行十一,可是你知道我叫什么呢?”
庾道憐渾身發冷,卻根本就沒什么力氣,她忽然想到自己從小到大,的確無數次都曾欺凌過丘十一娘。
丘十一娘?
庾道憐打了個激靈,她確實不知道丘十一娘的閨名叫什么,她從小就聽說別人夸獎丘家娘子出類拔萃,丘十一娘更是個中翹楚,可是丘十一娘叫什么呢?為什么從來都無人關注呢?
庾道憐滿心彷徨,她是潁川庾氏的嫡出女郎,從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宗族利益為重,與此同時享受了優渥無比的生活。從未想到過旁的世家女郎是多么的艱辛的活著?
丘十一娘將湯藥喂在了她口邊。
“庾道憐,你必須喝下去,你必須活著抬出潁川庾氏的大門,否則,潁川庾氏全族將會因為你而死。”
庾道憐雙眼滴出了眼淚,似乎感到無比的彷徨,可是丘十一娘含笑的開口:“怎么樣?全族的性命重重的壓在了你的肩膀上,這種滋味很不好受吧?”
眼見著庾道憐把湯藥都喝了進去,丘十一娘放下了白瓷碗,又拿出手絹擦了擦庾道憐的口唇。
庾道憐忽然發現丘十一娘身邊的那個貼身丫鬟一聲不吭,似乎圓潤無比,沒有任何特征,就像是眼前的丘十一娘似的,根本看不出來有什么特征。
丘十一娘看上去眉目清秀,根本又沒什么特點,為人處世,也讓人抓不住把柄。
“你?”
庾道憐有些驚疑不定的看著她。
丘十一娘笑了笑,左右如今潁川庾氏沒一個人不擔心你不肯出嫁,你也算是眾叛親離,正好可以告訴你我們毋丘氏緣何能夠數代與你潁川庾氏結親了。
丘十一娘將擦了藥液的手絹丟給了貼身丫鬟。
“我們沒有名字,我們生來就被調教成為家族的棋子,我們女郎們從有記憶的開始就知道自己屬于潁川庾氏,不過優勝劣汰,在我來潁川庾氏那年我才七歲,可是七歲之前的五年,我超過了同族數十個姊妹,而后脫穎而出,呵呵!你以為你們潁川庾氏有什么好?你們潁川庾氏的郎君又是如何優秀?誰心甘情愿呢?”
“你不愿政治聯姻,你不愿嫁給東海王,我又何嘗想要嫁給你阿兄?可是那又如何?要么死,要么順從,溫良恭儉讓,這為女子規定的美好品德,卻成為束縛我毋丘氏數代娘子的宿命,憑什么呢?”
她眉宇間風輕云淡,可是話語里頭卻是滿滿的不甘心和咒怨,這樣的極度的反差自然是讓庾道憐感到難以置信,她有些厭惡的盯著丘十一娘,而后憤憤道:“你不怕我說出去嗎?”
丘十一娘笑:“你說出去又如何?誰相信你。焉知不是你想不嫁人編出去的鬼話?姑母已經發話了,如今這潁川庾氏大大小小的事情令我代管,另外,關于你的婚事操辦也一應交到我的手上,所以究竟是一頂小轎抬出去,還是風光大嫁,都在你受傷了,庾娘子?”
庾道憐滿心不甘的看著丘十一娘轉身離去,過了好一會兒,自己被支開的婢女才回到了身邊,有些慌里慌張的詢問道:“女郎,您怎么樣了呢?”
庾道憐搖了搖頭,蒙在了輩子,不愿意再說話。
很快的在疲憊里進入了睡夢里,只是在這些睡夢里,多多少少都有丘十一娘的影子,無論是被自己欺負,還是被人嘲笑譏諷后,都有丘十一娘帶著笑容的一張臉,曾經或許以為是討好的笑容,可實際上卻是對方的預料之中。
庾道憐滿心彷徨,不知道如何才能解脫。
而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此時心里頭也是百般煩躁,看著南康長公主還在那慨嘆桓世子桓熙不知道何日才能回來,雖則心里頭躁郁不已,但還是強自安慰:“公主殿下何必這樣擔憂桓熙,桓熙實在是太不像話,幸好五弟轉危為安,否則孤必然要手刃逆子,如今青州地界,山高皇帝遠,好不快活哉!”
南康長公主心想著也是這個道理,只好擦了擦眼淚,而后道:“如今陛下心里頭在想些什么,連母后也弄不清楚,如今舅父大敗,潁川庾氏危在旦夕,你千萬要幫幫忙啊。”
駙馬都尉桓溫自然是面色晦暗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