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居里燈火通明,人影綽綽。
“是微姐兒來了?快……快讓伯娘好好瞧瞧!”
二夫人白氏從里屋撩了簾子,邁著碎步徑直迎了出來,一臉憂色。
上前拉起她的手,將李太微從上到下仔細看了個遍,這才撫著胸口,連連道: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可嚇壞伯娘了……”
“你伯父一聽你出了事,一路快馬加鞭的,眼下我這心尚還跳突的厲害!”
白氏勻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我們微姐兒平平安安的!”
白氏生的貌美,五官端秀,尤其額間一粒觀音痣,叫她看起來比尋常貴婦多了一分慈眉善目。
李太微被白氏拉著手進門,穿過抱夏在花廳里落了座。
李太微這才得空抽出手,與白氏見了禮,道:
“叫二伯父與二伯娘擔心了。”
白氏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連夸了幾句乖巧的話,又冷了臉色,道:
“那昌平侯府的逆子著實可惱!尋常在京中胡鬧也便罷了,咱們家微姐兒是什么身份?他竟也敢!”
李太微聽著這話,心中極是舒坦,畢竟眼下她的身份還是強壓了陸蕭那老鰥夫大半個頭去的!
這京中貴女,若論起來,她排第二,就連陛下跟前的嫡公主長平都不敢排第一去!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將門行事向來魯莽,若是真鬧騰起來,到底還是你吃了虧去!”
“你聽伯娘一句勸,日后若再見著那陸世子,還是避著些好。”
李太微聽著白氏的話,心里就有些添堵了。
她會怕陸蕭那個老鰥夫?
笑話!今日若不是她受了驚,一時沒回過神來,早就親手掐死那個老混賬了!
白氏跟前,李太微沒有多言。
丫鬟打了簾子,昭和與李瑤相繼出了內室。
李瑤喊了一聲三姐姐,上前有些拘謹的給李太微許禮。
李太微笑著還了禮。
這個四妹妹生得與白氏極像,性子軟,又文靜,與李太微招搖直率的性情相悖,從小到大,二人倒是玩不到一處。
李太微有時覺得,這個妹妹在她跟前多少有些拘謹,仿佛總是隔著層什么,不如旁家姊妹親昵,除卻外出應酬,便是私下走動也是少數。
直到前世李太微母親過世,下葬那日,李瑤走上前輕輕的抱了抱她,陪著她一道,大哭了一場。
后來她仗殺了薛氏,與李家決裂。坐馬車回西涼的那日,她隔著簾子,瞧見李瑤遠遠跟在她的馬車后頭,一邊跑,一邊哭,跑了好久才停下……
再后來,她成了護國公主,而她早已遠嫁金陵,只在她行冊封典禮時,隔著滿朝文武,遠遠見過一面。只那時,心境已然大不如前......
她以往倒不覺得,如今想來,這個四妹妹倒是個真心待她的。
李太微想著,便上前牽起了李瑤的手,笑吟吟的從念夏手里接過一對玉湖狼毫筆,遞到李瑤跟前,極是認真道:
“我知四妹妹極愛寫字兒,也沒什么好東西送與妹妹,便親手從西涼獵了匹銀狼給妹妹做筆,我王舅私下問我要了好幾回,我都沒舍得,特意留與妹妹的!妹妹快瞧瞧可還入得眼?”
李瑤望著面前通體瑩潤的毛筆,先是愣了一下,再聽得李太微如此一說,不由驚住:
“這……這……”
昭和哪里不知道李太微的性子,撫著額頭撲哧笑出聲,道:
“你莫要被這潑皮騙了!這丫頭哪里有本事獵匹銀狼給你做筆,便是如今連騎馬都不曾學會……”
眾人哄笑起來,李太微不依不饒的樓著昭和耍賴,全然一副小女兒姿態,李瑤也跟著輕笑起來,羞澀的道了謝,一時心境輕松不少。
李相與二老爺李勤一道,踩著笑聲進的門。
尚不及開口,便見李璞從二人身后鉆了出來,一溜煙兒湊到李太微跟前,手腳靈活的如一尾魚。
“老三!老三!你……你眼睛怎么腫了?真叫陸家那小子給打了?”
果然!李璞一開口就能叫人跳腳。
放眼整個大周,就只有他李璞一個缺心眼兒的敢管她李太微叫“老三”!
李太微當下磨著牙,方要張嘴反擊,便見一只修長的大手將李璞拎著衣領拽了回去。
“老三能是你叫的?”
李盛板起臉來:
“你給你三嬸娘請安了么?你三妹妹離家半年才回來,你空著手就來了?”
李盛是真氣這混球不開竅啊!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嬌滴滴的閨女自小臉皮薄的很,這眾目睽睽的......氣的又朝李璞屁股上補了一腳。
李璞尚未站穩,便被李盛一頓編排的有點兒透不過氣,還沒回過神,又挨了李盛一腳,疼的齜牙咧嘴的,忙上前給昭和行了禮,揉著屁股站的離李盛遠遠的。
二老爺李勤笑的直搖頭,李太微上前行禮,喚了一聲二伯,李勤笑著應下,只簡單問了她幾句路上的事兒。
倒是二伯娘雖面上掛著笑,轉臉就給了李璞一個警告的眼神,李璞最怵他娘,見狀倒是不敢再放肆,規規矩矩的與眾人一道入了席。
用完膳,李璞神秘兮兮的給李太微遞了眼色。
李太微垂眸不搭理他,只當沒瞧見。李璞假意咳嗽了一聲,又在桌子底下踩她的腳。
李太微實在舍不得這雙鞋,這才尋了由頭打發他出來。
剛邁出門,便被李勤一把拖到花架下頭,表情凝重:
“老三,你與我說實話!你今日當真被陸家那小子打了?”
李太微直拿白眼橫他:
“他能有那個命?他們昌平侯府能有那個命?”
李璞將她仔細打量一番,確認她不像是在說假話,這才拱手抱拳道:
“姑奶奶,您霸氣!”
細一思索,又覺得哪兒不對,擰眉道:
“那你哭什么?”
李太微嗤了一聲,
“我哭我大伯!我樂意!”
李璞如何也沒想到竟是這個答案,面色古怪了一下。
“那……那你真沒受委屈?”
李太微朝他翻了個明晃晃的白眼:
“怎么,我若受了委屈,你能給我報仇?你打得過那老……豎子?”
李璞文言怔住,很是想了一會兒,認真答道:
“那......應當是打不過。”
聽聞陸蕭那廝,當年只有十三歲,一人就挑了端郡王府那一幫孫子,李璞自問他還沒那個能耐。
李太微方才險些口快喊成老鰥夫,見李璞氣短了一瞬,有些氣結,道:
“你背著祖母偷偷學武,怎么著?這么些年……真就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李璞一聽這話,驚的跳起來,一把捂了李太微的嘴。
“噓~”
“姑奶奶!給你二哥留條活路吧!”
李太微混了半輩子官場,怎能輕易被他一個毛頭小子拿住?反手從他腰上擰了一下,李璞沒有防備,“嗷”一嗓子叫出了聲。
果然,二伯娘白氏聞聲沉著臉出來,對著李璞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
李太微瞧著李璞越垂越低的腦袋,極不厚道的露了笑意。
突然,云水居內鬧騰起來,李太微隱隱聽著有人喚了一聲“夫人!”,忙提了裙角跑進去。
白氏也聽見了呼聲,才轉身,李璞就先他一步沖了進去。
云水居里頭亂做一團。
李勤提著袍子,口中連連喊著:“快!快去請太醫!”
李盛一把抱起暈厥過去的昭和,面色慌張的穿過眾人,直接去了內室。
李太微只一眼就瞧見仰在李盛懷中,面白如紙的母親,腿一軟,就跌了下去。
“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