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崔夫人帶著下人走進兒子的院子。
崔奕廷正在看公文,南直隸貪墨案的卷牘高高地堆起來,都快淹沒崔奕廷的肩膀,崔夫人看得心酸起來,吩咐丫鬟,“將團子湯放下。”
崔奕廷站起身來扶崔夫人坐下。
“陳家宴席你為什么不去?”
崔奕廷道:“正好手里有些公文沒處理完。”
崔夫人嘆口氣,“都是因為你父親要去,你才不去,你們父子兩個到底要鬧到什么時候?”
“不是像母親想的那樣,”崔奕廷道,“我和父親沒什么。”
崔夫人仔細地端詳著崔奕廷,“你想什么我這個做母親的都不知道,更別提你父親,你父親安排好的婚事你也拒了,讓你父親在陳家面前丟了臉面,這次去看陳文實,你父親也有要緩和的意思,禮物都挑了好幾天,你偏偏不跟著一起去。”
“我跟父親去了是什么意思?”崔奕廷道,“拿著貴重的禮物上門,是要應允這門親?”
崔夫人被問的啞口無言。
這門親事是陳家先提起來的,陳家是將門之后,陳文實二十幾歲時就跟著父兄在外帶兵,陳老太爺戰死沙場,陳文實的兄長駐守邊關十幾年,后因傷病致仕,陳文實接替兄長鎮守浙江三府。
老爺在浙江的時候遇到陳文實,將陳文實請回家里做客,那時候奕廷正將家里鬧得雞飛狗跳,家里十幾個下人都沒能將奕廷從房頂拽下來,陳文實見了倒是高興起來,直夸奕廷將來定然有出息。
老爺聽得半信半疑,兩個人喝酒的時候陳文實就將自己小時候和哥哥上樹爬墻鬧得家宅不寧的事說出來。
她還記得老爺說這話時的神態,“用網子套野雞,將蟲子帶進被窩里,將螞蟻圈在桌子上吃飯,用墨給自己描了個大花臉出來嚇人,這些我都說了,陳文實聽了還哈哈大笑,說什么也要跟我結這門親,將來讓陳家四小姐嫁進來,奕廷也就成了陳家的半個兒子。”
親事就這樣坐定了。
誰知道奕廷會不同意,說什么也要退婚,老爺不肯,奕廷就自己寫了封信給陳文實,到現在她和老爺也不知道奕廷寫的到底是些什么。
“我看不出來陳家四小姐有什么不好,武將家的女兒不要,難不成你想要個文官岳父?”崔夫人的聲音微微上揚。
“母親別試探我,”崔奕廷道,“還沒到那個時候。”
不過是拐著彎的問一聲卻這樣被回過來,崔夫人搖搖頭,“聽說謝嚴紀還說你脾氣好,有耐心,刑部上下一心才將案子辦好,也不知道這話是從何而來。”
崔夫人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崔奕廷將陳寶叫過來,“有沒有問出來李成茂什么時候進京?”
陳寶道:“還沒消息。”
李成茂是陳文實的女婿,在宣府已經四年,從前他聽說李成茂借著回京述職給岳父置辦了一件禮物。
他懷疑,陳文實失去皇上的信任就是在這個時候。
陳文實是本朝的名將,鎮守西北的時候立下大功,前世這時候他不在京里,只是聽父母提起,親家陳文實被人秘密彈劾,說陳家人的兵法在于,養寇自重。
也就是陳文實失勢之后,朝廷重用鄧嗣昌做總兵才讓瓦剌沖進了宣府。
“備馬。”崔奕廷吩咐一聲。
陳寶立即跑了出去。
李成茂眼看就要進城門,迎面卻來了崔家的下人。
“李大人,”崔家下人恭敬地將帖子遞上去,“我們家二爺請您稍等一會兒。”
就在這里?
眼見京城就在咫尺,崔奕廷為什么要將他攔在城外。
李成茂皺起眉頭,轉頭問下屬,“什么時辰了?宴席已經開始了吧?”
天已經黑成這樣,就算下屬不說他心里也清楚。
“大人,我們何必要聽那個崔奕廷的。”
崔奕廷退了陳四小姐的親事,外面人只當是陳家嫌棄崔奕廷頑劣,陳家人卻知道的清清楚楚,崔奕廷一封信就送到岳父那里,將岳父氣得三天沒有合眼。
可岳父也說過,崔奕廷這個人雖然氣人,卻從來不說虛話。
李成茂正等著有些不耐煩,就瞧見官路上有人騎著馬跑過來。
“崔奕廷?”李成茂隱隱約約認出來,忙下馬迎過去。
“二爺,來的是李大人。”陳寶在崔奕廷背后輕聲提醒,二爺已經好久沒見過李成茂了,以二爺的眼神兒,除了一個鼻子倆眼睛啥也認不出了。
崔奕廷跟李成茂互相見了禮。
李成茂可是記得崔奕廷,每次看崔奕廷一次他都不明白,岳父眼光從來都不錯,怎么這次看走了一眼。
“到底有什么事?”李成茂道,“城門眼見就要關了。”岳父喜歡崔奕廷,他可不喜歡,他是考上武狀元才入仕的,從小就在刀槍底下摸爬滾打,最看不上的就是崔奕廷這種美名其曰“世家”出身的紈绔子弟。
看著李成茂梗著脖子的模樣,崔奕廷道:“李大人是奉旨進京,就算晚一些,城門的守衛也會通融,陳伯父的宴席也早就開始了,不差這一時半刻。”
崔奕廷素來是伶牙俐齒,一口氣將他的嘴封死了,李成茂一時說不出話來。
“李大人,陳伯父升為宣府總兵,又逢做壽,你可準備了禮物?”
聽得這話,李成茂頓時笑起來,“不勞崔二爺掛念。”
看李成茂的笑容就知道,送去的禮物定然是精心準備。
“我也有一樣禮物,請李大人過來瞧瞧,能不能送去給陳伯父。”
崔奕廷看向陳寶,陳寶伸手將何英手里的火把拿過來。
崔奕廷自己接過火把,遠遠地走開。
崔奕廷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李成茂耐著性子才跟過去。
崔奕廷站在火把下,火光將他的面孔映的發亮,他慢慢從袖子里拿出一封奏折。
李成茂看到奏折,不禁詫異。
他伸過手急著打開折子,匆匆忙忙地看了個大概,然后驚呆在那里。
“這是……”
崔奕廷道:“這是御史準備要彈劾的奏折,有人謄抄了一份給我。”
御史準備彈劾的奏折,卻在崔奕廷手上。
李成茂有些發蒙,“這怎么可能,為什么要說岳父養寇自重,西北從前是大小戰事不斷,也就是因為岳父,這些年才安定下來。”
“那是因為朝廷新派了副總兵。”
李成茂青筋暴起,“他們這是胡說……怎么能這樣陷害岳父。”
在這里聽李成茂發脾氣,就真的辦不成事了。
崔奕廷打斷李成茂的話,“李大人是不是進京之后準備回陳家?”
李成茂頜首,“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去吏部報到。”
“吏部有當值的官員,李大人為什么不先去請報。”
李成茂低下頭,若是這樣一來就算是公私分明了,李成茂感激地看著崔奕廷,“是我沒想周到,”說著頓了頓,“我送給岳父的禮物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岳父從前的一把隨身帶的彎刀壞了,我從瓦剌那里得了一把,讓人重新打磨了,要送給岳父,也是要討個好彩頭。”
一把彎刀,就算是再大做文章也不至于能換來皇上的猜忌。
不可能是這樣的禮物,難道是他想錯了?
崔奕廷又問過去,“李大人還帶了什么東西?”
崔奕廷怎么會知道他還有東西。
李成茂吞咽一口,“是一塊玉石,在宣府找到的,玉石上面刻著文字,像是一個‘周’,我想這是祥瑞,就拿了回來想要跟岳父商量,讓岳父進宮時獻給皇上。”
這時候發現什么祥瑞。
崔奕廷道:“皇上看到了會歡喜,群臣也會覺得擊潰瓦剌指日可待,皇上這樣想了自然會圣心大悅,若是有人說,李大人這樣做,只是為了告訴大家,皇上選了陳伯父去宣府是天意,皇上也是依天而行,到底是天大還是皇上大,祥瑞是給皇上還是給陳伯父的,”目光落在李成茂身上,“李大人你是統兵的人也相信這個?天底下的祥瑞多了去了,誰也沒靠著它建功立業,不管是誰給李大人出了這樣的主意,我覺得李大人都應該做一件事。”
崔奕廷眼梢中透出冰冷的光,“要害你性命的人,你也不必手下留情。”手握軍權就要比旁人更加小心翼翼,一件好事頃刻間就會變成壞事,要耳聽八方如履薄冰才能諸事順遂。
李成茂頓時心里冰涼,若是果真如同崔奕廷所說,他和岳父兩張嘴怎么能說得過那些文官,真的讓皇上起了猜忌之心,身家性命都會難保。
風吹過來,李成茂才覺得起了一身的汗,放在見到崔奕廷他心里還百般怠慢,現在真是羞愧難當。
李成茂向崔奕廷拱了拱手將手里的奏折還給崔奕廷,“崔大人,大恩不言謝。”
眼看著李成茂進了京,陳寶道:“二爺,這事就算了了吧?”
恐怕沒有那么簡單。
泰寧侯鄧嗣昌不但寫了三本兵書,在福建操練水師還立過大功,身后又有勛貴的支撐,想要將他扳倒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找到機會的。
鄧嗣昌任宣府總兵,沈家將宣府的屯糧通敵給了瓦剌,這一切還會不會發生。
長長的故事線,補昨晚的一章,今天還有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