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家娘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驗傷

陽光撒下來,映在那人的身上,大紅色的官服純正而鮮亮,腰上束著青玉錦帶,長袍曳撒著復摺下來,長袍上清晰的紋理伸展著蔓延,襯著他的面容更加清晰,眉目清朗如出塵的明珠,散發著奪人的光芒。

人人都猜測,崔奕廷換下御史的官服會走文臣還是武將的路數,而今算是真相大白。

陳家幾位年紀相仿的男子過去慶賀,崔奕廷在人群中微笑著拱手。

婉寧想起崔奕廷不認人的毛病,現在看來崔奕廷的嘴邊含著一絲淺笑,是實打實的招牌,在他腦子里,恐怕是對眼前的面孔全然不識。

婉寧不由地笑出聲。

不知是不是下人說話的聲音引起了崔奕廷的注意,崔奕廷抬起頭。

四目相對。

婉寧好奇地探究,這么多次的見面,崔奕廷也不知究竟認不認得她。

大約是看出她的意思,崔奕廷的目光忽然變得如古譚般沉靜,一瞬不瞬地望過來。

她本來只是帶了幾分的促狹,卻豁然被那視線蟄了一下,她微微怔愣,他卻才挪過眼睛臉上的笑意更深切了些。

這是什么意思,崔奕廷為什么那樣看她。

“是錦衣衛的飛魚服,崔大人在錦衣衛任職了?”

身上沒有任何功名又不是勛貴子弟,卻就這樣進了錦衣衛。

也怪不得眾人會驚訝。

崔奕廷的手指從袖口掠過,耳邊的說話聲源源不斷地進了耳朵,他卻仿佛只能聽到遠處的腳步聲,人群中那抹粉色的身影。

婉寧跟著陳九小姐和余卿眉去了屋子里。

丫鬟們從花房折了花,李三奶奶過來陪著她們一起往花斛里插花。

比起之前,陳九小姐仿佛顯得有些安靜,李三奶奶咳嗽了一聲,陳九小姐才恍然從自己的思量中回過神。

臉頰上不禁帶了幾分略微尷尬的笑容。

婉寧只和余卿眉說話,當做沒有瞧見。

來陳家之前,婉寧也有所耳聞,陳家退了崔奕廷的婚事,好像是因為舍不得將陳九小姐嫁給崔奕廷那個胡作非為的紈绔子弟。

大約是方才見到了崔奕廷,陳九小姐才會覺得有些尷尬。

李三奶奶低聲說了兩句,陳九小姐臉上有了幾分的笑容,低聲道,“我去讓小廚房準備糕點。”

陳九小姐撩開簾子出了門,吩咐了丫鬟幾句,看著院子里發呆。

沒想到會這樣看到崔奕廷,她還記得第一次在莊子上看到崔奕廷,父親正帶著崔奕廷跑馬,幾個兄弟嚇得站在旁邊一言不發。

只要看到父親牽著馬,兄弟們都會嚇得哭起來,她看到崔奕廷兩條腿不住的發抖,卻還挺著脊背坐在馬背上,父親下了馬夸贊了一句:“是個爺們兒。”

那時候崔奕廷七八歲。

他們的婚事就這樣定下來。

再后來,他們都在長大,崔奕廷比她先明白什么叫婚約,開始給父親寫信,每年一封封信送過來,父親看完就將信放起來,也不給旁人瞧,母親卻說,這門親事恐怕要作罷。

崔奕廷到底寫的什么,怎么就讓父親下定決心要悔婚。

她心里還是盼望著能嫁給崔奕廷,想知道他那樣個倔強的人到底能長成什么模樣,如今……再相見,看著崔奕廷,她頓時攥緊了帕子,心里一股酸澀的感覺沖進鼻子,這門親事他為什么不答應,他到底會喜歡什么樣的女子。

“奶奶,”下人剛端了糕點上來,管事媽媽就走過來低聲道,“宮里來人了,一起過來的還有淇國侯和幾位勛貴。”

是為了什么事?

李三奶奶剛剛放下的心又跳到嗓子口,她下意識地去看旁邊的婉寧。

婉寧放下手里的茶碗。

屋子里頓時一片安靜。

“還不知道是什么事,奴婢聽到了消息就來稟告三奶奶。”

李三奶奶點點頭。

希望不要有什么大事。

婉寧道:“三奶奶安心,皇上才賞賜了陳老將軍,這時候不會再出什么差錯。”

朝局就算再瞬息萬變,皇上也不是個讓人捉摸不定的天子,若是相信勛貴,也就不會讓崔奕廷進錦衣衛,就算要責罰陳家,也不會讓內侍帶著勛貴上門。

內侍上前道:“李大人就委屈委屈和咱家進屋里一趟。”

李成茂剛喝了一碗酒,酒氣正往上涌,看了一眼旁邊的淇國侯,淇國侯神情復雜讓人捉摸不透。

淇國侯皺起眉頭,“公公,皇上讓我們來陳家到底是為什么事?”

呂大海笑道:“咱家也是奉命辦事。”

皇上的心思是越來越難以捉摸,淇國侯看向李成茂,這案子和勛貴的利益息息相關,保趙璠也是他們投石問路,都察院和刑部早有默契,趙璠能輕判,倒賣鹽引的案子也就不必再仔細查問下去,若不然還不知要牽連到誰,趁著兩淮鹽運使司的官員還沒押解進京,先將這件事壓下來。

淇國侯想到這里看向呂大海。

呂大海道:“侯爺先等一等,皇上有旨,還要等一個人。”

“還要等誰?”

這樣進陳家已經是讓人匪夷所思,現在還要等人,等的是什么人?

“還要等北鎮撫司的上差過來。”

呂大海的聲音剛落,淇國侯就看到了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走過來,被人簇擁在前面的是崔奕廷。

淇國侯的心頓時沉下去,這是他們最不想見到的事,崔奕廷這樣的人不好拉攏,又不論情面,這樣的人進了錦衣衛,可想而知會給他們帶來多少的麻煩。

幾個人進了屋。

呂大海道:“皇上說,勛貴都將趙大人的軍功寫在奏折里,如今就請李大人也來驗驗傷,看看到底是李大人的傷多,還是趙大人的傷多。”

淇國侯頓時聽得一身冷汗。

皇上將事情說的兒戲往往是動了大怒,天子讓內侍和錦衣衛跟著驗傷,這是從來沒有的事,為的就是堵住他們這些勛貴的嘴。

看著一個男人寬衣解帶,他還要跟著數傷疤,這樣的事傳出去他還有什么顏面在,淇國侯登時尷尬起來。

李成茂開始不客氣地解開衣帶,白色的中衣脫掉里面是大大小小幾十處傷疤。

淇國侯想起勛貴們在一起商議對策,大家扯開衣襟露傷口的情形,“誰敢定老子的罪,老子是帶兵打仗立下軍功受過傷的人。”

淇國侯頓時覺得嗓子發緊,說不出話來,臉上也是一片羞臊。

身上幾個疤就大吵大鬧。

像陳文實、李成茂這樣的武將,誰又將傷疤看在眼里。

他們還以此來給趙璠報功,早知道,他哪里有這樣的臉去上奏折。

這樣一鬧再也沒有人敢提趙璠的軍功,不論是勛貴還是鹽運使司都要想辦法自保。

婉寧從陳家出來徑直去了沈家。

沈氏將女兒帶進屋,“你父親有沒有為難你?”

婉寧笑著搖頭,“母親放心,父親自己向刑部遞交的證據,哪里能怪罪女兒。”

這樣就算了?

沈氏仍舊不放心,“張氏呢?張氏怎么樣?”

“繼母去了長公主府,沒有去陳家,”婉寧并不在意,“這件事多多少少會牽連張家,張家要想辦法去應付,哪里能顧得上女兒。”

婉寧真是變了,好像遇到什么事都不會發愁,臉上總是掛著笑容,讓人覺得,她有十足的把握能自保,那畢竟是張氏管著的內宅,稍有一點差錯就會引來禍事。

“你要小心。”

婉寧在母親面前十分認真地點頭,“母親放心吧,和繼母關系本就不好,這是家中人盡皆知的,干脆我也不遮掩,我的小廚房都是自己的人,大廚房做的東西我也不吃,我身邊的下人不是從泰興帶來的就是我自己選的,身邊人都能一心一意替我辦事,我做什么雖然瞞不住張氏,張氏想算計我也是不易。”

這是實話,不過婉寧膽子也太大了,不聲不響就牽扯進這樣大的事當中。

看出沈氏所想,婉寧道:“母親,不是我們要自己牽扯進去,是有人一心要害沈家,從這往后沈家無論做什么都要小心,余家的田地我留下來,讓流民和佃戶去耕種,到了明年就將糧食交給舅舅,讓舅舅收糧、運糧去換鹽引。”

沈氏望著婉寧,“你這都是為了你舅舅和沈家……”

“哪里,”婉寧道,“我做生意的本錢還不是舅舅和母親給我留下的,否則我用什么開泰興樓,又用什么去收茶,舅舅可是將手里最好的掌柜都留給了我……”

沈氏握著婉寧的手,“那是想要留給你嫁人之后做依仗,誰知道你倒反過來救了沈家。”

這真是她怎么也沒料到的。

沈氏說到這里,沈四太太進門道:“崔大人來了,拿了許多禮物,來請小姐過去。”

崔奕廷怎么會帶禮物過來,還讓下人正式來稟告。

從前就算是見面,也是私下里說一聲。

婉寧看向沈氏,沈氏點點頭,“這次多虧了崔大人幫忙,我就和你一起過去看看。”

這樣就勉強算是合乎禮數。

沈敬元將崔奕廷迎進堂屋。

沈氏帶著婉寧坐在屏風后。

沈家下人恭敬地送上茶水,崔奕廷站起身,向著沈敬元彎腰下去。

沈敬元頓時嚇得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