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看著婉寧,她也是這般年紀得知將要嫁給宗室,她那時候以為將來會是個富貴榮華的王妃,卻沒想到會穩坐后位。
早知如此,她說什么也不會嫁進來。
內宅中的那些手段,大多是真的拈酸吃醋,在這個宮里卻動輒就關系到性命,她是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
害怕這兩個字一直藏在心底,有多少人能明白。
這富貴榮華高位厚祿讓人羨慕卻也時時刻刻刺的她眼睛生疼,否則她也不會年紀輕輕就淡出宮門。
姚七小姐這句,害怕,說進了她心里。
皇后站起身,女官急忙過去侍奉,婉寧也忙起身行禮,皇后一句話也沒有多說,徑直出了大殿。
片刻功夫女官進來道:“側殿準備了房間,姚七小姐跟著我去歇著吧!”
婉寧點了點頭。
安怡郡主坐在宴席上向崔映容點了點頭,崔映容頓時松了口氣,只要賜婚的旨意沒有下來,不要說汪同源,就算是真正的皇親國戚,也要想方設法放手一搏。
內侍將消息送出宮,轉折了幾次到了崔奕廷手上。
崔奕廷豁然抬起頭,細長的眼睛里是冰冷的光,“什么時候?”
何英道:“不到半個時辰,現在宮里的宴席應該還沒有散。”
崔奕廷立即起身,“姚宜聞在哪里?”
何英立即出去問,“還在衙門里。”
何英正想問崔奕廷接下來要做什么,剛張開嘴,崔奕廷已經撩開簾子走了出去。
姚宜聞在吏部抄寫文書,平日里跑腿的隸員湊過來低聲道:“姚大人,莊王府的小廝過來。莊王請姚大人過去說話。”
莊王?
姚宜聞握在手里的筆不禁一抖。
莊王怎么會要見他,莊王府辦喜事的時候他過去慶賀,卻只是說了兩句客套話。平日里也不常和這位王爺來往。
“什么時候?”姚宜聞問過去。
吏員忙道:“大人自己出去看看吧!”
姚宜聞放好了文書,忙走了出去。莊王的隨從已經等在那里,姚宜聞正想要說話,隨從道:“王爺在王府等著呢,姚大人請吧!”
立即就要去王府?
姚宜聞來不及多想,自家的轎子已經抬了過來。
坐在轎子里糊里糊涂地到了莊王府,姚宜聞想來想去都不明白莊王爺到底為什么喊他過來。
莊王府的青衣小廝已經等在門口,見到姚宜聞一言不發地將他帶到書房坐下。
方才還在衙門里,轉眼之間就置身于王府之中。
莊王爺是皇上最信任的宗室。只是近年來舊疾纏身很少出入朝廷,私下里并不結交官員,今天為什么會將他叫過來。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姚宜聞動手整理了領口,站起身準備相迎,卻聽到說話聲從外間傳來。
“莊王爺,這次的事就請您多多幫忙。”
姚宜聞認得這個聲音,是左春坊的何明道。
莊王爺還請了何明道過來,看來定然是公事,姚宜聞側耳聽過去。
莊王道:“詹事府詹事之職不是已經定了楊敬。公文已經分發下去,任誰也幫不上忙。”
顯然是推脫的口氣。
何明道接著道:“詹事之職下官已經不敢想,是聽說通政司空下了職位……王爺曾管過通政司。”故意在這里停頓下來,聲音也意味深長起來,“還請王爺多多提攜。”
莊王沉聲道:“你這是做什么?”
何明道更加謙卑起來,“下官知道王妃喜歡芍藥,這寶石乍看過去就如同真花般。”
聽著何明道諂媚的聲音,姚宜聞也不禁拂了拂袖,真是小人嘴臉,為了官職不擇手段,如今更是連臉面也不要了。有奶就是娘說得就是何明道這種人,真是令人不齒。想想自己也曾和何明道結交,哪知道明面上有幾分風骨的何明道。私底下卻這樣惡心。
“東西拿回去吧,”莊王道,“本王咳疾重了,才在家中養病,衙門里的事已經不加過問。”
莊王一再拒絕,何明道不禁有些著急,“聽說王爺心目中已經有了人選,就是吏部的姚宜聞。”
姚宜聞心里頓時一顫,沒想到莊王叫他過來是為了這件事,這段日子不少人去吏部打聽消息,所有人都是滿臉期盼的神情,不知道這樣的好事會落在誰頭上。
通政司。
那是皇上心腹重臣才會任的職位。
不像他如今,雖然名聲在外卻手中沒有半點實權。
如果讓他去通政司,姚宜聞手指一顫,那會是什么樣子,在朝廷里徹底的揚眉吐氣,姚宜聞想到這里心跳不由地加快。
莊王沒有說話。
何明道似是站起身,“王爺,那個姚宜聞不堪重用啊……”
姚宜聞忽然覺得臉上一片火熱,瞪大了眼睛。
何明道接著說,“王爺不知道那個姚宜聞,表面上有些風骨,實則為了官職不擇手段,誰不知道姚家從前落得什么境地,還不是娶了揚州沈氏家境才慢慢好起來,那個姚宜聞卻為了做官休了沈氏,娶了廣恩公的女兒,雖然做了吏部侍郎卻從來拿不得半點的主意,朝廷有半點的風吹草動,他就立即去尋廣恩公商量,廣恩公說東他不敢去西,私下里都被人叫做‘張孝子’。”
“從前下官任學政時,姚老太爺賄賂主考想要求試題,被主考當場揭穿,姚家就一股腦都推給了沈氏,這件事姚宜聞還是求到我頭上,我幫著說了話才將案子壓了下去。”
何明道的聲音清晰地傳進姚宜聞的耳朵。
張孝子。
賄賂主考。
他什么時候被人叫做張孝子?賄賂主考的不是沈氏嗎?沈氏為了沈敬元才用了他的關系,結果差點連累了父親,怎么成了父親賄賂主考不成推給了沈家。
姚宜聞只覺得心臟似是突然崩裂開來,身體被四散的血液沖得重重地晃了兩下。
他在心底里才罵了何明道為了做官不擇手段,沒想到轉眼之間何明道卻這樣說他。
何明道是和他有來往的人,怎么敢為了一個官職就在莊王爺面前這樣說他。
莊王爺聽了會怎么樣?
就算之前有意舉薦他去通政司。如今也會猶疑。
何明道仍舊在說著。
沈家,張家的事就在他舌尖上跳動。
終于莊王低沉的聲音響起來,“你先回去。這件事我作不得主,到底怎么樣還要看吏部如何拔擢。”
何明道已經使盡渾身解數。不得不垂頭喪氣地告辭。
姚宜聞聽著外面的響動,看到寶藍色的簾子掀開,年輕的莊王走進來,他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了臉頰。
說不出的羞臊讓他忍不住渾身顫抖。
“王爺,”姚宜聞上前行禮,“那何明道是含血噴人,我們姚家從不曾有這種事。”
姚宜聞話音剛落,只覺得莊王異樣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不知怎么的。見到那樣的目光,他不禁心里瑟縮,好像自己撒了大謊。
“叫你過來,本來是有話要跟你說,”莊王拿起手邊的茶杯,“如今正好我府中有事……”
這是要送客。
姚宜聞心里大急起來,冷汗從他額頭上滑下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現在走出這扇門,否則就再也沒有了顏面見人。
“王爺,”姚宜聞懇切地看過去。“還請王爺指點。”
“本王聽說你有個女兒大方得體,做事進退有度,早已經名聲在外。”
沒想到莊王會提起婉寧。
姚宜聞吞咽一口。“王爺說的是我的長女。”
莊王點點頭。
“本王想你家風素來不錯,就想為令愛做個媒。”莊王聲音淡淡傳來。
家風素來不錯。
姚宜聞覺得嗓子如同被刀割了般難受,腥咸的血一直涌到他的喉口,何明道的聲音又傳來。
這樣看來,莊王爺是為了給婉寧說媒才將他請來王府,根本不是因為通政司的官職。
要不是因為婉寧,莊王爺絕不會再留他說話。
姚宜聞低頭道:“沒想到小女能有王爺做媒。”
莊王想了想,眼睛里露出愛才的目光,和之前看姚宜聞完全不同。“本王要說的這個人,出身名門望族。深得皇上信任,年紀輕輕就身居要職。四書五經六藝樣樣精通……”
聽到莊王爺說這些,姚宜聞豁然想到翰林院編修楚青,楚家算得上是正經的書香門第,要論年輕有為,楚青應該算是一個。
翰林院編修是正七品的官職,將來應該會有個好前程,對婉寧來說,這已經算是極好的姻緣。
只是楚家不嫌棄婉寧的生母出身商賈?
陳閣老還不是因為這個才不肯讓陳季然娶婉寧,他還想過書香門第不成,將來只能再行物色。
莊王接著道:“連皇上都夸贊他靜思篤行,持中秉正,未經科舉入仕就有了正六品的官職,是皇上身邊的新貴。”
姚宜聞忽然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正六品官職。
這是誰?
莊王道:“本王說的是兄弟皆尚書,先皇后的母家,曾任謹身殿大學士崔實圖的長子,崔奕廷。”
崔家是先皇后的母家,正經的名門望族。
莊王爺為崔奕廷做媒要娶婉寧。
姚宜聞僵立在那里。
莊王抬起眼睛,“你可愿意和崔家結這門親事?崔家請我來提親,生怕怠慢了令愛。”
崔家怕怠慢了婉寧。
看著莊王的目光,姚宜聞耳邊響起何明道的話,私下里被人叫做“張孝子”,莊王爺方才不肯說了,是怕他拿不定主意要找岳父商量?
姚宜聞已經汗濕了衣襟,立即點頭,“王爺做媒是小女的福氣。”但愿王爺看在這門親事的份上,不要將何明道說的那些話放在心里。
他怎么也想不到某一天要牢牢抓住婉寧才能在人前站直身體。
沒有這門親事,他定然已經驚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