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暖進入殿中,見建隆帝和華嬪坐在長榻兩邊,中間的小幾上擺著各地進貢的水果,三爺在建隆帝下垂手的小凳上坐著。三爺母子沒什么不同,建隆帝卻笑得臉都紅了。
小暖先給建隆帝行禮,再給華嬪問安,她剛在華嬪身側的小凳子上坐下,建隆帝就迫不及待地問,“小草新作的伙計手札,可帶一份進宮來”
所以方才他笑那么大聲,是因為這個
小暖站起身,得體應對,“兒媳進宮之前問了小草,她覺得自己畫得不夠好,不敢讓兒媳拿進來污了父皇和母妃的眼睛。”
“哈,哈,哈——”建隆帝想到小草說這話時的模樣,笑得更為大聲了,“德喜,快去取來。”
取畫自然不能空著手去,建隆帝又道,“將朕宮中的蜀紙取十刀,賜與小草練畫,免得這小丫頭總覺得拿不出手。”
德喜出去吩咐人取蜀紙,出宮去第四莊取畫。
蜀紙體重堅白,乃是上等紙品,進貢到建隆帝宮中的蜀紙更是上品中的上品,這樣的紙該用來眷寫史錄,建隆帝一張口就給了小草十刀,讓她練畫。
小暖抿抿唇,就建隆帝這大手大腳的做派,還好意思在繳稅政令上寫:國庫空虛,朕憂之,用度一減再減,食不求精,但果腹爾!
眼尖的建隆帝見了小暖的動作,撫須問道,“朕賜小草蜀紙,你不開心”
她真是大意了,忘了這是皇宮,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不對都可能召來禍端。小暖凝神靜氣,不慌不忙道,“小暖當然替妹妹高興,只是……”
“只是什么”建隆帝的眸子頗有威壓地看過來,華嬪垂眸袖中的拳頭握緊,三爺則靜靜看著小暖,若她應答不及時,就開口為她解圍。
小暖又跪回地上,“父皇問道了,兒媳也不敢不說實話。兒媳近來也在努力練字,比以前長進了很多,兒媳的娘剛給兒媳的筆架上加了兩支毛筆,兒媳還沒得意兩天呢,您就給小草賜紙,兒媳高興之余,又有那么一丁點兒失望。”
小暖抬起手比了比,好讓建隆帝明白到底有多大一丁點兒。三爺見她這俏皮的模樣,眉眼便柔和了,大智若愚這四個字放在小暖身上,最為合適不過。
建隆帝好奇,“你娘為何給你加兩支毛筆”
“小時候,兒媳的爹也不讓我們進他的書房。他不在家時,我們只敢偷偷扒著窗戶往里看一眼,那時候太矮,只能見到臨窗書桌上擺著的筆架以及筆架上的毛筆,大大小小好多支,我們很羨慕,覺得很有學問才能這樣。后來,兒媳三人被趕出陳家,能吃飽飯后就琢磨著認字。”
“一開始兒媳無能,買不起毛筆,就用雞毛練,等家里條件再好些買得起筆了,我們就想多掛幾支。現在雖然知道筆多也不代表有學問,但這個習慣還是保留了下來。小草桌上的毛筆大中小加起來有十六支了,兒媳才有六只。”
小暖說到這里,語氣頗為幽怨,“想當年小草識字,還是兒媳教她的呢。”
建隆帝暗罵陳祖謨不是東西,又對小暖三人求生之不易生出幾絲憐憫,“你寫幾個字,給朕瞧瞧。”
“是。”小暖起身到書桌邊工工整整地寫了自己的名字,呈給建龍帝。
這已經是有長進了么,以前得是什么模樣建隆帝打趣地看了三皇兒一眼,忍笑問道,“為何要寫你的名字”
小暖低頭,很是不好意思,“因為這是兒媳寫得最能拿得出手的三個字了。”
建隆帝仔細看這三個字,眉毛微挑,“你這字若只看勾劃,與晟兒的倒有幾分相仿。”
嚴晟起身答道,“這是兒臣寫了,讓她臨摹的。旁得也就罷了,名字總要能拿得出手。”
建隆帝的眼睛瞇了瞇,居上位者當知自己的筆體被人模仿了去有多危險,晟兒居然讓小暖臨摹他的字,可見他對小暖是十足信任的,晟兒真是將這丫頭放在心里了。
建隆帝又問,“我兒覺得小暖這字可能拿得出手”
嚴晟如實道,“還得再練。”
見小暖自信的小臉瞬間垮了,建隆帝哈哈大笑,“是得練,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小暖掌管幾十家店鋪,怎么也得把常用的字練得能見人才是。朕賜你散卓筆一套,蜀紙十刀,你要勤加練習。”
小暖知道自己這一關差不多過了,但為了保險起見,小暖覺得自己還得表現得更市儈一點,“多謝父皇!父皇,……兒媳開了家制筆作坊,制出的筆不比散卓筆差呢。”
散卓筆出自宣州諸葛氏,乃是當代名筆。建隆帝自是不信小暖的作坊有此等手藝,不過他還是學著生意人的口吻道,“差不差可不是你這賣筆人說了算的,拿來給朕用過方可見分曉。”
小暖臉上的笑容想忍也忍不住,“是。”
建隆帝見她自以為精明的小模樣,戒心又下了幾分,心情又變好了,“既然你已有筆,朕便改賜你十方徽硯吧。”
“多謝父皇!”小暖裝作歡喜地應了,才被華嬪拉起來,在她身邊坐下,繼續陪著建隆帝閑聊。
建隆帝終于滿意了后,才帶著嚴晟離去,剩下小暖陪著華嬪說話。小暖扶著華嬪起身回到內室關上門,抬手揉了揉自己笑僵的臉,伴君如伴虎,身累心也累。
華嬪拉過她的手,替她輕輕揉著,“在宮中時刻不可放松,你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不對,都有可能被人抓住把柄,輕則受罰,重則喪命。實在控制不住時就低著頭不要說話,這樣錯少些。”
華嬪的手很涼,讓小暖很愧疚,“方才是小暖大意了,母妃跟著擔心了吧”
華嬪含笑,低頭仔細看小暖的手,“這才幾日,你的手怎變得粗糙了”
小暖很不好意思,她本來就過得糙,這幾天又在田里幫忙,手沒剛成親那些日子細膩了,“小暖好好養著,盡快養回來。”
華嬪幫她將鬢角散落的發絲挽到耳后,“你們剛成親,穿戴不必如此樸素,發髻可以梳得更精致些,太后喜歡喜氣些的裝扮。”
小暖不好說她的頭發是三爺梳的,笑著應了。
華嬪知道小暖對穿衣打扮并不上心,便勸道,“我知你與晟兒情投意合,并不會因容顏而改。可‘芝蘭生于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花草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女子你若容顏常駐,不只自己會更自信,晟兒也會跟著開心,正所謂女為悅己者容,何樂而不為”
這一點小暖明白,只是她今年才十六歲,正是如花般的年紀,總覺得自己還不到保養的時候。
華嬪看懂了她的心思,“花無百日紅,女子容顏更易老,飲食起居都當時刻注意。我知你無暇,可尋一位精通此道的忠心仆婦帶回府中,幫你調理身體。”
說完,華嬪從身側的柜子里取出一本線裝的冊子,“這是平日該注意的事項和養顏的方子,你收好,十年二十年后,你便知其妙處。”
這封面上的字一看就是華嬪的筆記,小暖翻開看了兩頁,其內工整的小楷都是華嬪待她的心意。小暖抬頭,“小暖記下了,回去后我就仔細看。母妃,您跟小暖說實話,您是不是要慢著我們,做什么非常危險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