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平蕪實在是沒想到他能自己給自己來一劍。
她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間,伸手扶住了池俟的肩膀。按說,此時他能認出她來,幻境應該會崩塌掉。
但是身周的幻境絲毫變化都沒有。
池俟咳出一口血,神情冷漠地看著謝平蕪,嗓音低啞而清冷,“你以為你化為謝平蕪的樣貌,我便會放過你?”
謝平蕪看著他自己給自己戳出來的那個窟窿不想說話。
敢情他根本沒認出她來,只是怕當真誤傷了她才自己擋了自己刺出去的一劍。
謝平蕪就算是鐵石心腸,也覺得池俟這人……當真有時候執念太過,以至于行為看起來瘋癲愚昧,卻叫人動容。
她伸手扶住池俟,“隨你怎么想。”
不遠處的城池看起來不近,但是走過去也用不了太久。
推開厚重的城門,門內四處都是尸體,鮮血浸沒土地,被扯破的內臟與四肢散落四處,每個人慘死的模樣都不一樣,可見池俟見過多少不一樣的死人。
天空濃云低垂,烏黑壓抑。
謝平蕪不知道池俟的心結所在,只好側目看向他,“池俟,你想做什么?”
少年神情怏怏,下意識握緊手里的劍,“什么都不喜歡。”
“所以呢?”謝平蕪看了一眼滿地血淋淋的尸體與撕碎的組織,不太習慣地別開眼,實在是太血腥了。
“想要都毀掉。”池俟抬起眼看了一眼還殘存的城池,手中的長劍再度嗡鳴一聲,似乎即將飛出去。
謝平蕪連忙按住他的劍,“那你也要殺掉我嗎?”
少年垂著的眼抬起來,烏黑的瞳仁一轉,直直地盯著謝平蕪,看得謝平蕪渾身發毛。
她安心等了一小會,池俟卻始終沒有作答。
只是他手里的劍不再嗡鳴,再次垂了下去。
烏黑的天幕上濃云破開一隙,赤金天光從中投射下來,照亮滿城慘死的尸體。
紅的血,白的骨,駁雜的皮肉。
遠山模糊,只有冷得砭骨的風從遙遠的地方吹來,使得不遠處酒家的幡呼啦作響。長街之上枯葉翻卷,滿地的尸體漸漸模糊,慘白的紙錢不知從何處而來,夾雜三兩聲哀樂,一行烏鴉凄厲鳴叫。
謝平蕪感到一股絕望的無力感。
這感覺稍縱即逝,等到回過神來,四周一切盡數瓦解。
池俟仍舊站在她身側,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暈了過去,漆黑的眼睫垂下一片陰影,蒼白俊秀的五官透著一絲頹敗,此時靠在她肩上,呼吸均勻。
他們站在了一處山崖之上,上不見頂,下不見底。
虛空之中有一道傳送陣。
謝平蕪遲疑了片刻,沒有立刻進去,而是伸手探了探池俟的呼吸。
他好像并沒有什么問題,謝平蕪便沒有打擾,只是坐在山崖旁,將自己芥子囊內的毯子拿出來蓋在了池俟身上,自己則開始試圖從明簾那里套消息。
“前輩,你在這里布下了什么傳送陣啊?”
明簾不大高興道:“我都說了,我忘記了。”
謝平蕪不明白為什么要在小空間內布下一個傳送陣,“好吧。”
“我死了之后,一只眼睛化為了月輝珠,一只眼睛化為了慟鬼河。如果你拿到了月輝珠,記得去一趟慟鬼河。”明簾交代道。
“底下有什么秘密嗎?”謝平蕪來了興致。
明簾嘀咕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個瘋狗做了很多事,其中就有與慟鬼河相關的。”
“好。”
謝平蕪來拿人家的眼睛,對方都沒生氣,幫她去慟鬼河看看也是應該的。
身側的池俟動了一下。
謝平蕪立刻看向池俟,對方看了一眼謝平蕪,然后皺眉,“這是哪里?”
“看前面。”
池俟看了一眼那道傳送陣,“這道傳送陣有古怪。”
“哪里古怪?”謝平蕪修符箓的時候順帶修了陣法,雖然技術一般,但是基礎的地方還是能旁觸類通的,而這陣法看起來很復雜,她看不懂。
一個小結構都看不懂那種。
“連通著一個小世界。”
謝平蕪一愣。
啊這,也就是說不用飛升就能去別的世界了嗎?
那是不是說明,她有可能回去。
“不能進去,進去便會被撕碎神魂。”池俟解釋道:“三千世界的能量都不一樣,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加持,神魂便會被撕碎。若是神魂更為強大,則有可能撕碎小世界。”
謝平蕪沉浸在回去的美夢消失的痛苦中,沒有細想池俟為什么會知道這些。
但是隨即,她便反應過來了。
“明簾前輩是華胥境的創世神,她便是規則的化身。所以,作為凡人境她能存在在這里。但是如果月輝珠去別的小世界,就可能被撕碎,或是撕碎小世界。”
“也就是說,月輝珠并不在傳送陣所傳送的世界內。”
池俟頷首。
“這應該是一個陷阱。”
但是有誰能布置出這么流批的陷阱?
除了明簾本人,就只有魔神瞿奚。
池俟微微閉上眼,立刻意識到這個小秘境的不對勁。
謝平蕪也在低頭看著四周,四周的靈氣極為充盈,但是并不流動。并且,四處望過去,竟然根草不生,一片死寂。
“這秘境便是……”
兩人幾乎是同時意識過來。
謝平蕪和池俟對視了一眼,抬手抓住彼此,御劍朝上飛去。
片刻之后,兩人再次出現在了懸崖上。
謝平蕪拔出鬢上青玉簪,一抹簪尖,抓著池俟的手刺破他的指尖,朝著山崖下滴去。
山下濃霧在一瞬間仿佛沸騰,一切蒸騰起來。
片刻后,一顆漆黑的珠子飛到了池俟面前,透著溫柔的光彩,映出兩人的面貌。
謝平蕪伸手,指尖凝聚靈氣,控制著月輝珠小心翼翼飛到了池俟右眼前。月輝珠仿佛懂得謝平蕪所思所想,化為一道柔柔的光,化入池俟眼中。
她松了口氣。
如今的池俟靈根未毀,眼睛也沒有瞎,更沒有東方竹污蔑他,也不會有弟子羞辱他。
此后的人生,雖不說是什么康莊大道,至少再也不是一條絕路了。
池俟看著謝平蕪的神色溫和了幾分,他眼睫顫了顫,眼底倒映出的少女眉眼明凈溫柔。
“以后,不會再有人欺辱輕視你了。”